《问夏》 春(1) 说来实在狗血,问夏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李聿白,是在淮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分手以后,问夏也在脑子里演练过再次见到前任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只是在医院重逢有点意外。 年后天气尚且寒冷,医院外面大雨倾盆,冷风肆虐。这样的天气也挡不住医院人满为患,雨中多的是各类颜色的伞,伞下是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 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消瘦的女孩从雨幕中走进住院部大堂,半张脸藏进了她藏蓝色的围巾里,一手拎着快餐,一手撑着把墨蓝色格子雨伞。 她跨上台阶,没立刻撩起厚重的隔帘进门,先在檐下甩了甩伞上的水。灰色的运动鞋进了水,袜子和鞋垫摩擦得嘎吱作响,黑色长发也被打湿许多。 旁边角落蹲了个老太太,面前是个陈旧的手工制作的竹筐,框里放了些杂货——袜子毛巾和雨伞等。 问夏手里那把伞就是从这老太太那买的,花了五十,买完她就后悔了,又没好意思退。 感觉伞上几乎没什么水了,问夏才进了大堂。电梯处乌泱泱挤了好多人,她脚步一旋,往楼梯口走。 手机在牛仔裤口袋里震动,问夏改为单手拿着两样东西,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按了接通。她举着手机时,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上面戴着串黑曜石手串。 电话那头是问夏的朋友——随今,问夏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嗯,在医院呢。…还没吃饭,刚打包回来…嗯你呢?” 她低着脑袋,眼睛看着湿哒哒的地面,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杏色高跟短靴。 问夏等了一秒,那双鞋没有要移动的意思,她便稍稍往左走,那双高跟鞋再一次堵在她前边。 她疑惑地抬眼。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对男女,女人穿着白色小香风套装,男人穿着黑色大衣还能看清里面的灰色拉链外衫。 一个高大帅气一个娇俏漂亮,像一对璧人。 而此时的问夏,在医院已经蓬头垢面很多天,也没有好好休息,眼底乌青,脸色憔悴。那双原本水灵灵的眼,此时也是疲惫无神。 这一眼,要这么形容呢? 知道玩高空运动时失重的感觉吗,耳朵暂时失灵,忘记呼吸。 等理智回神,她有些无措,舔着干到起皮的下唇,不知道要不要先开口。 “张问夏?真的是你?我刚刚还不敢认呢,没想到竟然在淮江遇到你了。”宋雁月语气惊喜,还偏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问夏视线也跟着划过李聿白的脸,后者冷着张脸盯着她。视线转回宋雁月,扯出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是啊,好巧。” “是有朋友还是家人在医院吗?” “是,我爸爸在住院。” “什么病呀?看看我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问夏只觉得旁边投来的视线让她背脊发凉,不欲多说,摇了摇头婉拒:“不用,谢谢你的好意。” “那好吧。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我和聿白现在就在淮江工作呢,你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原来他真的来了淮江啊。 问夏顺势又看了眼旁边闷声不吭的李聿白,察觉他的视线在往下,她状作无意地把手腕缩进大衣袖子里,然后点点头:“好。” 宋雁月拿出手机,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给问夏,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你可以加我微信。” 问夏切断和随今的通话,手指在屏幕上操作,听见宋雁月轻声问李聿白:“你怎么不说话?你们不是....” “说什么?” 他嗓音低沉带着磁性,问夏却听着如同淮江此时的天气,阴冷潮湿,让她骨头都隐隐酸疼。 问夏收起嘴角的苦涩,用手机去扫宋雁月的二维码,点了添加,“好了。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爸等着饭吃呢。” 宋雁月点了同意,“好,那等你有空,我们再约。” 问夏点头,脚步继续往左,从李聿白右手边走过,隐隐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调气息。 她鼻子隐隐发酸,似乎听到了“嘣”的一声,是脑子里绷了很久的一根弦突然断裂的声音。 好久不见,李聿白。 春(2) 住院部七楼是泌尿科,外面是休息区,里面是护士站和病房,每个病房三张床。 六号房十七床,问夏爸爸正盘着双腿坐在床上,手上还挂着点滴搭在膝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电视。 看到问夏回来时,脸上才有了点表情:“怎么湿成这样?” “雨有点大,妈妈呢?”问夏眼睛瞥了眼电视屏幕,里面正在播报晚间新闻,她没怎么在意地收回视线。 “去打热水了。” 问夏点点头,挪出床头柜,把买来的快餐摆上去,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陶瓷的饭碗,把买来的海带排骨汤倒成两碗。 其中一碗问夏先端给了爸爸,问夏爸爸摆摆手:“你喝,我吃饭。” 问夏静默着把碗放到爸爸手里,言简意赅:“趁热。”随后拿了个从快餐盒里分装了点饭菜出来,坐到了病床前的陪护椅上。 “淮江水库今天凌晨惊现一具女尸,且疑似体内器官丢失…”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让问夏抬头视线停留了会儿。 “你多吃点。”问夏爸爸看着问夏盒子里那点分量,忍不住道。 “我不太饿。” 份量小,再加上问夏吃得快,问夏妈妈拎着热水壶进来时,问夏已经捏着快餐盒子在垃圾桶边上了。 “你就吃完了?”问夏妈妈问。 “嗯,还有碗汤,你也趁热喝吧妈。” 问夏妈妈看着她脚上明显湿漉的鞋子,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问夏却正好再次回头,假装没看到她妈红了的眼睛,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张房卡:“我在医院对面那个酒店开了个房间,你晚上过去洗个澡睡一觉。” “我不去,我和你爸睡病床上就行,你去睡吧。” 问夏却二话没说直接把卡塞进妈妈手心里:“妈你去,明天白天再过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她态度有些强硬,再加上又有理由,问夏妈妈只得点头:“你也一起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不去了,外面雨大,等会儿又得湿。” “你鞋子湿了,会感冒。” 问夏脚趾确实冻得有点僵冷,“我等会儿换双你带来的拖鞋。” 问夏妈妈没再说话,在医院待到了八点就被问夏催着回酒店休息。 陪护椅也在晚上解锁,拉开的长度正好够问夏躺着睡。 病房里这台电视机,是问夏怕她爸无聊特地花钱租了遥控器过来,这会儿房间里三个病号正在看一部抗日片。 问夏简单洗漱了之后,换了双她妈从老家带来的那双手织毛线拖鞋,然后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晚上医院稍微安静了些,她坐到安全通道处的楼梯上,底下垫了本书,握着手机无所事事地点开了宋雁月的朋友圈。 没什么内容,上一条朋友圈还是她去年回国的接风宴照片。大概是在淮江某个酒店,一张并不算大的圆桌坐满了人,男女都有。 李聿白也在其中,穿着白色衬衫坐在角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戴着腕表的右手,指尖夹着根尚未点燃的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头。 问夏把照片放大,大拇指在手机壳边缘轻刮着,良久才将被放大的部分截图保存。 * 宋雁月和李聿白两人各自撑伞走出医院,雨很大好在车停得不远。 是辆黑色的沃尔沃。 宋雁月坐进副驾驶,收起雨伞搁到脚边,看着身旁一脸冷淡的男人笑了笑:“怎么还是这辆车?” 李聿白慢慢嗯了一声,发动车子,出了医院。 “没想到会在淮江遇到张问夏。”宋雁月独自感慨,身旁的人没有声音。 “也不知道她爸爸什么病,看起来瘦了好多,我记得她以前脸圆圆的,很可爱。”宋雁月余光偷偷瞄了眼李聿白,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比刚刚黑了点。 有个问题一直在宋雁月舌尖打转却迟迟没有问出口。 李聿白把宋雁月送回她家,她脚刚落地,车子就在雨中扬长而去,路面溅起透明的水花。 黑色沃尔沃驶进小区的停车库,里面安静到有回声。李聿白找到自己车牌对应的车位,熄了火却没第一时间下车,从大衣内侧口袋拿出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解锁,桌面壁纸是个穿校服的女孩的背影。 他随手点开音乐播放器,放了首歌,舒缓的前奏在车内流淌,李聿白仰头闭眼往后靠。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met and we fell in love” … “it must be fate that brought us together again” … “this time around I won’t let you go” … 春(3) 早上七点多,问夏妈妈提着早餐来了医院。 问夏神色恹恹地刷着牙,捧着冷水扑了扑脸,随手抽了两张卫生纸擦脸,从镜子中凝了会儿自己眼底加深的乌青。 她昨天就是这么个样子,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李聿白。 昨晚病房里一直不得安静,隔壁床的病人半夜突发并发症,护士和医生轮番进进出出,天色快亮了才算安静下来。 问夏爸爸闲不住,吃了早餐就去外面休息区溜达。问夏妈妈见问夏出来,递上豆浆和茶叶蛋,“你今天要去做什么?” 问夏接过,坐在陪护椅上开吃,听到妈妈的问话,刷着手机的问夏手指顿了下:“昨天遇到我两个高中同学了,约我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好,在医院几天你也闷坏了。” “嗯。” “你爸……他的检查结果今天下午出来。”问夏妈妈轻声道。 问夏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几步走到门口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嘴上应道:“我下午就回。” 问夏妈妈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旧时代里的藤蔓,依附着那个被称之为她丈夫的人生长,所以她彷徨而无助 问夏抬头看到,走到她妈妈边上,弯下腰轻轻抱住,手在问夏妈妈背上拍了拍:“没事儿,我在呢。” 问夏妈妈哽咽地嗯了一声。 “别哭了,等下爸爸看到该乱想了。” “我知道。” 问夏起身,拿出手机转了几百给她,银行卡扣款的短信随之弹出,她随手划掉:“中午吃饭的钱,上午没什么事,到附近走走也好。” “不用,我这还有两百呢。” “没事,迟早都要花。” 问夏拿着妈妈的手机点了接收,收拾了下然后离开医院。在休息区遇到闲逛的爸爸,和他打了个招呼。 “爸,我出去趟,下午回。” “去吧。”问夏爸爸摆摆手,继续和旁边的病友家属聊天。 淮江的天气比京西的要多变,昨天还是狂风暴雨,今天就开始放晴。但温度还是有点低,冷风灌进脖子时问夏瑟缩地拢紧外套。 * 太阳透不进厚重的暗色窗帘,房间里黑漆漆一片,铺着灰色被单被套的床上,趴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精瘦有力的手臂横在枕头上,房间开着空调,被子松松垮垮搭在腰间。 房门没关,一只黑色相间的大型德牧挤开房门,跳了上床,往李聿白旁边一躺,伸着舌头在他露出的半边脸上舔了舔。 睡梦中的李聿白皱起眉,薄唇轻启:“山竹,别闹。” 山竹停了片刻见他没醒又继续,李聿白悠悠转醒,把狗推开,翻了个身。山竹起身绕到另一边拱他,李聿白闭着眼叹息:“怎么和她一个德性?” 这句话声音太轻,轻到李聿白自己都反应了会儿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什么。 被山竹闹得起了床,李聿白洗漱完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块吐司,就这么干巴巴地塞进嘴,就着冰牛奶。 今天天气好,吃完早餐李聿白牵着山竹去附近的公园遛弯。公园不算远。山竹在前面兴致勃勃跑,奈何主人拽着绳子走得慢。 过了拐角的咖啡店,再往前走点就是公园,李聿白拽着山竹的牵引绳不让它跑太远:“急什么?” 山竹慢下脚步。 李聿白满意了,从口袋拿出持续震动的手机看了眼,低垂着头单手回着信息。 信息还没回完,山竹又开始闹腾,扒在咖啡厅的落地玻璃前,边跳边哼唧唧叫。 “又怎么了?”李聿白收起手机,漫不经心地顺着山竹异样的源头往玻璃窗内看过去。 哦,是她啊。 又是她,今天看起来稍微精神点。 分手后他们拉黑了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也没再见过面。两年,李聿白下意识屏蔽她所有消息,直到昨天在医院遇见她。 远远地,她撑着伞走在磅礴大雨里,看起来脆弱地不堪一击,连脸都只露出半张,他偏偏一眼认出。 消瘦,憔悴,疲惫。 让他经常在脑海里上演重逢场面时的那些恶毒话语硬是半句都说不出口。 张问夏穿着皱巴巴的外套坐在咖啡厅里,双手握着白色的马克杯,对面是个穿棕色夹克的年轻男人。 玻璃隔音听不清两人在聊什么,但是能看见张问夏脸上浅浅的笑。 李聿白很快挪开视线,拽着山竹离开:“走了。” 山竹不肯,一直隔着玻璃冲张问夏的身影吐舌头摇尾巴。 “再不走,这周你都别想出门了。”他声音略冷。 这个威胁看起来很管用,山竹蔫蔫地走回李聿白腿边,耸耷着耳朵。 李聿白视线再次不经意看向咖啡厅里,突然对上不知为何偏头看过来的张问夏的双眼。 四目相对间,他觉得周围一切安静了下来。 耳朵里响起她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声音冷静,隔着遥遥万里,隔着冰冷屏幕。 她说:“李聿白,我们分手吧。” 不到十个字,轻易宣告他们五年的纠缠就此结束。 春(4) “那你这边考虑好了就联系我。” 男人说完起身和问夏告别,问夏点点头,待男人走后,收起桌上密封的牛皮档案袋,出咖啡厅的脚步有些急促。 李聿白牵着山竹正准备离开,问夏局促地站在店门口,他余光看见不动声色,步伐却慢了下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小幅度摆着手臂和他打招呼,声音听着带了点莫名的紧张,手中的档案袋都被她捏皱了些:“好巧啊。” 李聿白闻声侧首,视线先落在她素净的脸上,随后扫过她用力抿紧而泛红的唇,最后定在那个档案袋上。 问夏拿档案袋的手往后缩了缩。 他眸色沉沉,没有回应,抬起脚擦着她的手臂走过。 旁边的山竹却不管两人之间的情绪暗涌,唰地一下跳到她身上,两只前脚都抓在她腰间,问夏身体往后倾了倾。 李聿白拽了一下没拽动。 问夏反手抱住山竹,低眸揉着山竹的头:“山竹,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山竹把头贴在她腰间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尾巴摇得只能看见残影。 “山竹,走了。” 李聿白用了点劲儿,把山竹拉走,临走前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陌生没有温度,比昨天更甚。 问夏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像从高空坠落,失重般难受。 他穿着灰色卫衣套装,背影颀长而挺拔,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合,却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再一样。 回忆像海啸,席卷而来。 他们明明曾在人潮拥挤的大街十指紧扣,在隐蔽无人的角落四唇相贴,更曾在寂静漆黑的深夜赤裸相缠。 问夏不敢相信,李聿白真的能和她相见不相识。 他看到她,脑袋里不会上演和她同样的回忆吗?还是说,他真的就忘得这么快? 山竹一走三回头地瞅她,问夏勉强笑了笑,冲它挥着手臂拜拜。 直到一人一狗的背影完全消失,问夏敛眸收起眼底的难过与失落,迈步离开。 她中午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赶在下午两点前回了医院。两点半左右,她就带着上午她爸妈拿到的检查结果去主治医生办公室。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核磁共振的片子细细瞧。 问夏双手放在腿上,十根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像是在等待某种审判来临。 医生放下片子,握着鼠标在电脑上点了两下,随后开始说话:“从检查结果看,是左输尿管肿瘤。按照常规手术操作,是要把左边输尿管连带肾脏一起切掉。” “但是问题是,你父亲的右肾是萎缩的。如果左边全切的话,出了手术台就得透析。” 问夏爸爸年轻时就有肾炎,经常需要住院。有一次本来要做手术,但因为那会儿正值春种季节,问夏爸爸又没有做手术。 他总是觉得,下次吧。 每一次拖延导致右肾萎缩。 大年二八那天她爸突然尿血,但是没当回事,到大年三十中午才疑惑地提起这件事。 问夏吓得吃完午饭就把她爸带去京西的医院,当天因为是年三十只做了几个常规检查,再冲洗了一下。等年初五等医生休完假才安排住院,做了更全面的检查。 其实那时候就已经检查出来是癌症,但是京西不比淮江,各方面不太发达。不管是为了做手术还是再次查证,问夏还是带着她爸回了淮江。 在京西出结果那天,医生是只把她叫去办公室的。她没敢告诉爸妈,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开口。 问夏霎时有点喘不上气,脑子眩晕,缓了一两分钟,才提起精神:“肾源排期怎么样?” 医生有点讶异,抬眼看她:“你是云谏的朋友,有些话我不说你也应该懂。” 潜台词大概是,肾源不是那么好等的。每年数以万计的尿毒症患者都在排队等着,更别提有钱人家加价插队。 问夏点点头:“如果保留肾,复发概率呢?” “这个不好说的,每个人体质都不同。有些人他就是十几年都没复发,也有些人可能一两年就复发了。” “我爸可能接受不了以后要透析的日子。” “这个要和你父亲再沟通下。” “好。” 问夏爸妈当晚知道后,问夏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问夏爸爸没什么表情,但是问夏就是知道她爸被吓到了。 透析那么遥远的两个字,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问夏爸爸确实如她所料,坚持要保留肾。 因着云谏的关系,他们手术安排的很快,就在三天后,二月十号。 问夏这期间回了趟京西,躺回到自己的床时,憋了将近小半月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她哭到喘不上气,五指都开始痉挛,抚着胸口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 手机在旁边响了很久后停止,问夏等自己略微平复后才回拨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越男声:“问夏?” “嗯,学长。” “听我堂叔说,你爸爸手术时间确认了。我还在北海,回不去了。” “没事的,学长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没有,肾源的事我也会帮你注意一下的。” “谢谢学长。”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问夏轻轻嗯了一声,云谏那边似乎在开车,看她声音蔫蔫,没聊几句就挂断电话让她好好休息。 “那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 春(5) 李聿白读书时成绩优异,再加上他暴发户的老爸舍得给他砸钱,高三收到国外名校offer。 但他其实是个挺佛系的人,留学四年也没打算继续深造,直接回国进了某个知名药企做研发。 公司总部在国外,在国内有几个驻地site,其中就有淮江。 宋雁月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在实验室做实验,穿着白色大褂,因为工作原因戴上了眼镜,一张本就没太有表情的脸此刻更显淡漠。 自小学认识他起,宋雁月很少见他有过多的情绪起伏,总是一副淡淡对一切没所谓的态度。 想到在医院偶遇的张问夏,她突然好奇李聿白谈恋爱的样子。 也是这样冷冰冰一张脸么? 她出国得更早,离开那会儿只知道他身边多出一个姑娘的身影,后来偶尔会在微信群里看见共同的朋友在群里调侃李聿白。 宋雁月没催,给他发了条短信说去外面等他。 没过多久,李聿白忙完后收拾着拎包下班,黑色大衣搭在小臂,右手捏着鼻梁缓解眼睛的酸疼。 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同事陈飞追上来,和他并肩走:“喝点儿去?” 李聿白本想摇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偏头看他:“好啊。” “周末去医院干什么了?” 陈飞的语气含着探究和打趣,让李聿白顿了顿:“朋友骨折住院了,你看到我了?” “不止你,还有个大美女呢。女朋友?” 两人边走边说话,陈飞刚问完还没等到回答,就见李聿白车边站着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温婉美丽。 他贱兮兮笑:“说曹操,曹操到。你小子,有福啊。” 李聿白也看到宋雁月了,停下脚步,转头对陈飞解释:“不是女朋友,明天找你。” 陈飞却不信:“行,春宵一刻值千金,去吧。” 李聿白还想辩解,无奈陈飞逃离的太快。 宋雁月见他出来,迎了上去,走在他身侧:“阿姨来淮江了,在我那里。” “我妈来了?” “嗯,她打你电话没接,就联系我了。” 李聿白拿出手机看,确实有两三个未接电话。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摁了下车钥匙开锁。 宋雁月从善如流地打开副驾驶的门,李聿白站在驾驶座外面皱着眉。 “怎么了?”车内,宋雁月疑惑地抬头看他。 “没。” 宋雁月住的小区和李聿白很近,但这是李聿白第一次进来,这里的地下车库有点绕,花了点时间停车。 两人刚下车,另一个方向开过来一辆白色奥迪,动作利索地停在李聿白的沃尔沃旁边。 白色轿车的车主是个年轻男人,下车时还戴着蓝牙耳机在打电话。 云谏听着那头问夏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默了默,随后温柔开口:“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一回头就见旁边站着一男一女,心里挂着事,也没太注意他们的表情,冲他们点了头表示礼貌。 李聿白微眯着眼打量云谏离开的背影。 “你认识他?” “不认识。”嘴上否认,声音却像夹了冰渣子。 宋雁月疑惑在心,却没多嘴问。 他们到的时候,是李聿白妈妈来开的门。他妈妈原来是京西一中的教导主任,现在过着轻松的退休生活。 “总算回了,菜都要冷了。”李妈嘴上抱怨,脸上却洋溢着见到儿子之后开心的笑容。 宋雁月进门换了鞋,索性蹲着从鞋柜里给他找了双灰色拖鞋递过去:“你穿这个吧,给我爸买的还没穿过。” 面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最亲爱的母亲,一个是他从小认识的朋友。宋雁月仰着小脸看他,她们身后是暖色的灯光,餐桌上也已经摆上了饭菜。 这样的场景认谁看了都觉得温馨。 可不对。 李聿白看着宋雁月的脸,这脸不对所以让他心慌不适,迫切地想要逃离。 宋雁月没做错什么,但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李聿白在两个女人的注视下沉默了会儿,冷不丁开口:“抱歉,我突然想起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妈,我晚点来接你。” 他走得很快。 宋雁月是个优秀的女孩,身边所有朋友都认同。她总是落落大方地对待每个朋友,也保留着男女之间基本的界限。 但少女的心思再怎么掩饰,总会在某些时刻泄漏。 他妈妈从他回国起就天天催婚,被他拒绝了几次相亲后,主意打到了宋雁月身上。 李聿白做不到假装不知,然后在这种情况下默认两人关系更近一步的亲密。 坦白说,宋雁月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 漂亮大方,家境相当,单身。 但是感情,不讲道理。 李聿白坐进车里,手肘撑在车窗边,手心扶额,食指和中指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寂静的车内发出轻笑。 是嘲讽,也是无奈。 那个人不是张问夏,好像真的谁都不行。 电话铃声响起,他猜应该是他妈。果不其然,电话接听,对面是压着声音的训斥:“李聿白!你还有没有教养?” “妈,我和宋雁月只是朋友。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只会是。” 李妈没出声。 他继续道:“刚刚是我做得不对,我改天给她道歉。但是妈,你别再乱点鸳鸯谱了。” “你多大了?高中你那几个玩的好的同学里,都有生孩子的了,你呢?女朋友连个影儿都没。” “不用你操心。” “不用我操心,我还不是为你好。” 李聿白叹气,不知道怎么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心里清楚。” 两母子打着哑谜,最后还是李聿白先投降:“我把地址发你微信,您待会儿自己打车过来,很近的。” “你就没良心吧你。” “我明天陪你逛街。” 李妈一声冷哼挂断了电话,回头看向在洗完手从厨房出来的宋雁月,准备好的措辞突然有点说不出口。 反倒是宋雁月过来挽住她胳膊,“阿姨,我明白的。您呀就好好享受,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那崽子没这个福气,阿姨认识的青年才俊多得是。” “那就先谢谢阿姨了。” 春(6) 隔天中午李聿白在公司食堂找到独自埋头吃饭的陈飞,他端着快餐走过去坐下。 陈飞感受到一道阴影落下,抬头瞅着对面的李聿白,含糊道:“有事啊?” 李聿白也没立刻回答,慢条斯理吃了两筷子后,状若无意般提起:“你之前是不是说你叔叔是人民医院副院长?” “是啊。” “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陈飞笑了,翘起二郎腿:“不得了,也有你求人的时候。说吧,有啥能帮上的。” 李聿白轻声说完请求,陈飞大手一挥:“就这事?行,待会帮你问问。”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好说。我就是好奇,你和人家啥关系?” 李聿白就知道免不了陈飞八卦的环节,扯了扯唇:“朋友。” 陈飞放下筷子,嘴里叼着牙签,闻言切了一声:“那个也是朋友,这个也是朋友。李聿白你能不能行了?” 李聿白轻飘飘睨他一眼,给了他个眼刀子。 “行行行,不问了。别忘了欠我一顿饭就行。” 陈飞挺速度的,晚上就给李聿白把资料发过去了。收到陈飞电话的时候,李聿白正和他妈在吃饭。 他嗯嗯两声挂断电话,抬眼就看见他妈视线灼灼盯着他,“干嘛去?饭还没吃完。” “吃饱了,有个工作要处理。” 李聿白妈妈手里端着白色陶瓷饭碗,眉头微微皱起,嘴里嘀咕:“借口也不带换一个的。” 李聿白进了书房,沉木色的书桌上面摆着一个银灰色笔记本电脑,亮着的电脑屏幕里是一份病历报告。 他细细看了一遍。说严重,比起其他类型的癌症已经算还不错的。说不严重,问夏爸爸自身的身体条件不算太好。 李聿白眉宇间渐渐拧起褶皱。 * 隔天上班陈飞路过李聿白所在的实验室,发现他今天下班格外积极。刚公司门口,李聿白的车已经从停车场开到大门,扬起一阵夹着灰尘的风。 李聿白积极下班,其实只是回家陪他妈妈一起吃晚饭。他妈的死命令,如果不照做又得天天被催婚。 饭后,他妈妈在客厅看喜剧综艺,书房里还能听到一阵阵的笑声。 电脑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2月9号,21:36。 修长分明的手指来回敲击着桌面,他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电脑待机后跳到锁屏,锁屏壁纸是一部电影里的两位主人公。 他眼神随意扫到,某段记忆不受控制般跳出来。 女孩搞怪地拿香蕉抵住他额头,模仿电影里那只兔子警官的语气:“尼克狐尼克,你被捕啦~” “哦。” 女孩不满意他的回答,跳到他身上:“不对,重新说。”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臀,模仿那只狐狸的语气:“哈,为什么?”眼见着女孩满意他的配合,李聿白话锋一转:“昨晚没操够?” 她气急败坏地埋头咬他肩膀和脖子,他垂着眼笑任她闹。 “李聿白,你个臭流氓。”语气又娇又嗔。 回忆生动到仿佛就在昨天,天下万般兵刃唯有过往伤人最深。 李聿白把电脑合上,起身出了房门。 他妈妈看他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忙不迭问:“这么晚,干嘛去?” 在玄关处换鞋的李聿白片刻也没停顿:“出门一趟,待会就回。” 他走得太快,在玄关柜子那块取了车钥匙就走,连他妈在后面让他带件外套都没听见。 车开到人民医院住院部,李聿白选了个靠大门最近的地方停。 他也没下车,降下车窗,从车里翻出包烟,捻了一根含在嘴里。打火机摁下后跳出蓝色火焰,他单手拢住火苗,微低着头凑近。 待烟被点燃后,他深吸一口,幽幽吐出,白色的烟雾在车内弥漫飘荡。李聿白眯着眼,仿佛透过这袅袅烟雾能看到某个影子。 住院部几乎是灯火通明,李聿白在楼下待了很久。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一个身形消瘦穿着针织外套的熟悉身影在靠近。 打算发动车子的手就那么停了下来,他隔着车的前挡风玻璃和张问夏遥遥对视。 她的眼睛像是通道,可以穿过漫长的时光回溯从前。 “李聿白?” 车窗玻璃没关,她轻柔的声音顺着凉薄的晚风传进他耳朵里。 他很喜欢听她叫他的名字,总是会把尾音拖长,无端添了点缱绻和暧昧。 她大概以为他是没听见,故而走到他车边上,歪着头看他:“你是过来……” 他侧头抬眼,视线霎时落在她袒露的那片脖颈处皮肤,上面红色斑点刺眼。 问夏一向察言观色,立马解释道:“好像是过敏。”她说完才反应过来,都分手了还解释得这么快。 李聿白瞧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缺钱么?” “什么?” 他声音不大,问夏一下没听清,凑近了点,黑色发丝被风送进车内。 李聿白呼吸停顿了一下,“手术费够么?” “啊,够的。我有点存款。” 只是也快花完了,不过这话也没必要对他讲。 李聿白点点头,一时无话,“我还有事,先走了。” 语气比起之前柔和清淡了许多,问夏听着唇角不自觉往上勾了勾,又乖巧后退了几步,看他发动车子:“哦,好吧。” 引擎声响,车子慢慢往前走。 李聿白透过后视镜看着逐渐变小的她,在黑暗里,在冷风中,独自目送。 春(7) 十号下午两点,问夏爸爸进了手术室。手术之前问夏被医生告知,为了以防手术室里需要用血,她要去献血站献血。 也就是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以血换血。 献血站八百米,走了十来分钟到那辆献血车上,医护人员问了几个问题,做了个检测就让她去椅子上躺着。 护士拿着针和血袋出来,那针粗得问夏有点害怕,护士倒是很温柔地安慰她。 胳膊被箍紧,勒出血管的痕迹,问夏闭着眼不敢去看,随后是被针扎入的刺痛感。 红色血液顺着管子流入血袋,随之而来是问夏逐渐变白的唇色。 护士端着杯温水过来给她,轻声细语:“你感觉怎么样?脸色好像有点白。” “还好。” “不舒服要说哦。”护士还给她塞了包饼干补充能量。 饼干配着温水进了肚子,问夏觉得舒服了很多,还有工夫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朋友圈。 但是血量到达350多cc的时候,她的脸色又开始发白。护士见她那样,拔了针:“不能再抽了。” 问夏也没继续坚持,最后抽的血量是380cc。 这段时间她的疲惫肉眼可见,虚弱再加上献完这么多血,起身便是一阵眩晕。 好在被护士及时扶住,把她送到另一张更舒服的椅子上躺着休息。问夏躺了十分钟,才稍微平缓过来。 回到医院,她把献血证交到了手术室附近的一个窗口做完登记,才回到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和她妈妈一起等着。 原本手术定的大概时间是三四个小时,但是一直到六七点都还没有任何要出来的迹象。 问夏开始有点焦急,直到她被护士带到另一个小窗口,窗口那头是她爸的主刀医生。 医生先是给她看了切下来的样本,随后开口:“现在是这样的,因为要保留肾,我们第一次是往上切了五厘米,术中送检结果是膀胱处干净了,但是输尿管上端是中度异型。” “一直切到了十厘米,期间也有低度异型,但是十厘米这处还是中度异型。要保留肾的话,就不能再往上切了。” 李聿白到的时候正好听到听句话,看着问夏消瘦的背影站在那里不动。 她的妈妈红着眼站在她身后,她的爸爸躺在一窗之隔内的手术台上。 他们家,她是那根顶梁柱。 问夏觉得自己好像抽血还没恢复好,脑袋空白发晕,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她闭了闭眼,下一瞬感受到眼皮上突然多了一抹温热,耳畔响起熟悉的清冷嗓音:“缝合吧。” 医生没走,要等问夏签字。 那只手闻之往下滑,露出她恢复清明的眼睛。问夏仰头看着李聿白,鼻子发酸,然后回神冲医生点头:“嗯,缝合吧。” “这里签字。” 她拿起旁边的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医生收起那张纸回了手术室。而她转身回去扶着她妈妈,“走吧,应该很快出来了。” “你爸没事吧?” “嗯,没事的。” 她们母女走在前面,李聿白走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某个超市的logo。 问夏时不时回头看,有时对上李聿白询问的目光,有时李聿白正低着头回复手机里的信息。 问夏扶着她妈妈在长椅上坐下,李聿白见状走过去把袋子放在旁边,轻声道:“阿姨,要不要吃点东西?” 问夏妈妈眼睛还红着,抬眼看他:“是你啊,我不饿。” “妈妈,你吃点吧。” 问夏妈妈只是摇头,这时候她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一颗心只吊在手术室里。 “阿姨,叔叔出来后,麻醉醒了晚上需要人照顾的。” 问夏妈妈听着这才愿意将就着吃点。 问夏朝李聿白投去感激的一眼,让妈妈挑了点东西吃后,挨着李聿白坐下。 “你不吃?” 问夏从袋子里翻出瓶AD钙奶,吸管利索地戳进去,她含着轻嘬了两口,“谢谢。” 他嗯了一声算回应。 问夏偏头看他,“你怎么会来?” “礼貌。” 毕竟高中那会儿他经常吃到她爸妈做的饭菜。 “哦。”问夏撇撇嘴。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李聿白是下了班过来的,此时正靠在椅子上假寐,察觉身边没了动静想看看,刚撩开眼皮肩头就突然多了份重量。 问夏的脑袋压了上来,嘴巴还微微张着,呼吸很重,大概是累的。 问夏妈妈在对面那排椅子坐着,此时正看着他俩,“你把夏夏叫醒吧?” “不用,让她睡吧。” 问夏妈妈犹豫着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和我们夏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和我们说心事,那年进了医院也没说,等她回家后我们才知道,那段时间在家也是经常哭。” “眼睛都哭坏了。” 李聿白听着,一字一句像把锤子凿着他的心脏,被凿出一道口子,有种被风刮过心悸而空落的难受。 “都过去了阿姨。” “是,我和她爸就希望她好好的。” 他脑袋里闪过一片血色,声音嘶哑地嗯了一声:“我也希望。” 春(8) 晚上十一点,寂静的走廊出现脚步声以及转运病床车轮磨擦地面的声音。 睡梦中的问夏神经瞬间崩紧,腾地一下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爸被两位护士推出来。 她和她妈妈立马跟上去,问夏爸爸是醒了麻醉出来的,这会儿正睁着涣散的眼看向问夏这边。 “爸,还好吗?” 问夏爸爸微微点了下头,弧度很小,视线慢慢从问夏身上落到她身后。 问夏顺着他视线回头,是跟过来的李聿白。 一路到了病房,要把问夏爸爸搬回病床上,两个护士的力道不够搬动一个成年男性,问夏见了连忙上去帮忙。 下一瞬问夏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带着李聿白掌心的温度。 “我去吧。”李聿白说完便过去帮着护士一起搬动。 等护士把仪器装好期间,问夏给李聿白递了瓶水过去。 李聿白打算拧开瓶盖时,发现瓶盖已经被打开,唇角勾起个不起眼的弧度,仰头喝了两口。 问夏偏头看他,其实半梦半醒间她知道自己靠在李聿白肩膀上,她的手还下意识抱着他的胳膊。 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问夏可以闻到他衣服上的某种洗衣香氛的味道。 在她脑袋即将往下掉时,李聿白闭着眼也能伸出手准确地托住她。 护士离开病房,问夏迅速回神。 她爸这会儿睡不着,她妈妈坐在床边陪他聊天,见问夏过来,抹了抹眼睛:“聿白,今天谢谢你过来。不过今天很晚了,你先回家休息吧。” 又对着问夏道:“夏夏,你送送聿白吧。” “好。” 问夏点头,离开病房时回头看了眼。 被床帘围住的病床那块亮着暗淡的灯,两道影子若有若无地重迭着,似乎经历过一次鬼门关,她爸妈感情都好了点。 那就让他们两个说会话吧。 还没有开春的天本就冷,深夜的风更是冻人。这个点住院部大堂没什么人,她和李聿白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就显得异常明显。 问夏快步走到他身侧,“谢谢你过来陪我。” 他比她高了许多,垂着眼看她,“不客气。” 李聿白的车停得很近,没走多久就到了。他上了车,挂档的时候犹豫了下,眼睛不由自主地再次从后视镜看她。 她乖乖站在那儿,也没有任何动作,任夜风吹乱她的长发。 就像昨晚,也像他留学期间每次短暂回来,然后她送他去机场,她也是这样站在他身后默默看他离开。 心突然一软,李聿白便下了车走到她身边,伸着手:“手机给我。” 问夏还在疑惑他怎么就下车了,手上动作却比脑子快,手机被送到他手上。 她的手机有密码,李聿白几乎是肌肉记忆般输入他记忆中的那个密码。 错误。 李聿白眉峰微蹙,斜眼看她。 问夏尴尬地拿回手机输入了新密码,然后重新递给他。 他把他现在的号码存了进去,又擅自点开她的微信,输入手机号添加他为好友,操作完,手机往她怀里一塞。 “有事找我。” 撂下最后四个字,李聿白转身就走,却不期然被问夏拉住衣摆。 他视线从她的手往上,一直落到她直勾勾的双眸,“怎么?”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也没等他回答说行不行,问夏继续说:“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和你有关系么?” “有的。”问夏点了点头,双眸璀璨:“我有点想亲你。” 李聿白心口一跳,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问夏拉到沃尔沃后座了。 * 等问夏收到他微信好友通过认证的时候,她正在陪她爸聊天。 “夏,花了你很多钱吧?” “没有,哪里比得过你和妈妈养我花的钱。” “是爸爸的错,对不起你们母女,陪着我受罪。” 问夏嘴巴一撇:“没有,别说这样的话。” “我的肾真的还在吧?” 问夏又被逗笑了:“还在呢。” “那就好。我今年还能干活吗?” 问夏心一揪,“不能干重活了,到时候我帮你找点轻松的事情。” “哦,那收入不会多了。” “有我赚钱呢,您和妈妈好好照顾自己就行。” “那也不行啊,那你得多累。” “不会啊,这不是全靠你们送我上大学了吗,没那么辛苦的。” “刚刚那孩子,是以前来咱家吃饭的那个吧?” 问夏爸爸话题转移得都很快,问夏都快要跟不上。 “嗯。” “我看他挺不错的,你也该考虑结婚了。” 问夏开始沉默。 “你看,每次谈这个你就不说话。万一以后你老了生病了,我和你妈也不在了,谁照顾你呢?” “你都手术了,怎么还有力气讲这么多话。”问夏起身给她爸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我去厕所,你睡吧,不然别人还得睡呢。” 问夏妈妈在陪护椅上睡着了,问夏路过时放轻了脚步。 她是真去厕所,边走边掏出手机看。李聿白通过了好友申请,他的微信此刻就躺在她的列表里,时隔两年。 问夏点开他的朋友圈,内容竟然还停留在他们分手前的一条。是她分享给他的照片,照片里是她抱着山竹,还有两张山竹的抓拍。 她斟酌着给李聿白编辑了条信息发过去,发完没忍住轻笑。 李聿白洗完澡出来,微信弹出两条信息。他点开,发消息的人的头像是那只名叫朱迪的兔子。 【谢谢你哦。】 【不过吻技有点退步了哦。】 春(9) 李聿白穿着灰色睡裤从浴室出来,同色的毛巾搭在脖颈上,未干的发梢挂着成串的水珠,有些沉进毛巾里,有些顺着脖子锁骨一路从胸膛滑落至肌理分明的小腹。 他回了房间,随手拾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微信弹出来的两条短信让他眉心跳了跳,往床沿一坐,低头回复。 【激将法没用。】 问夏回得很快,只是一个句号。 李聿白看了却没再回复。 关了灯的房间只有淡淡月色透进来,静谧凉薄,暗色大床上熟睡的李聿白唇角上翘。 大概是一出好梦。 也确实是。 梦里是那个含着如水夜色却炙热的吻。 * 她说:我有点想亲你。 李聿白看着她的眼出了神,像一汪清泉,在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他没有抗拒,车门也没锁,一切都那么正好,被她带上了沃尔沃后座。 空间骤然变小,流动的空气变得稀薄,温度也似乎越来越高。 问夏拽着李聿白的衣领,像是开始什么仪式般郑重道:“那我开始了?” “谁分手了还能……” 李聿白戛然而止,因为问夏突然的凑近。 她的唇柔软温热,贴上来的瞬间,问夏感受到两个人乱掉的呼吸。 问夏吮吸着那两片薄而干燥的唇,直到染上透亮的水光,小巧的舌熟稔地钻进李聿白的口腔。 李聿白气息渐重,手臂轻抬将人直接抱到自己大腿上坐着,他箍紧她纤细的腰,唇舌开始反客为主。 问夏感受他的入侵,掀开眼皮看了眼,随后闭上,胳膊缠绕在李聿白脖颈上,前胸也紧贴着他的。 她的唇舌被他含弄,津甜的液体也被他悉数卷入口中。 车里满是唇舌纠缠的暧昧水啧声,像油锅里溅入冷水,暧昧炸开,噼里啪啦作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问夏觉得自己的舌根都在被吸麻了,轻轻推了推李聿白的肩膀,伴着细碎的抗拒声:“不要了…” 他岿然不动。 问夏手往下去找他的性器,握住后用力一捏。 李聿白狠狠攥住她手腕,松开她的唇,咬牙切齿:“张问夏,找死吗?” 她不吃他这凶巴巴的一套,红肿的唇贴了贴他的下巴,委屈道:“嘴巴都要被你亲破了。” “你该。”李聿白放开她的手,也撤掉揽她腰的手,“你回去吧。” 说完,感觉自己有点像穿好裤子走人的渣男,李聿白轻咳两声:“太晚了。” 问夏也没从他腿上下来,反而往前挪了挪,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李聿白低头去看,她私处的缝隙和他的性器正好严丝缝合贴在一处,她还扭动个不停,看得他额角轻跳,掐着她的腰想拉开。 他声音沙哑,又气又爽:“张问夏,你到底想干什么!” “生理需求,帮我。”问夏下巴搭在他肩头,搂着他的脖颈,哼哼唧唧。 李聿白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一点清明:“你爸刚做完手术。” “嗯,所以我可以喘口气了。”问夏点点头,“你用手,好不好?” 她侧头,唇贴着他脖颈处一块皮肤轻而密的舔。 “手脏。” “那怎么办?” 最后还是李聿白从后备箱拿了矿泉水洗手,回到后座的时候,看着乖乖等他的问夏胸口顿时涌上一股闷气。 又会黏人,又会撒娇。 说分手的时候,又很绝情。 李聿白似乎找不到完美的对策应付她这种各种模式来回切换的女人。 刚洗完的手带着凉意,贴着不停流着蜜液的穴,拨开两片阴唇,找到阴蒂揉搓。 李聿白这个工具人是带了点气的,揉搓的力度很重,问夏五指在他脖颈后背处挠了一道又一道。 他重新抱住她的腰,在她耳畔开口指使:“上衣解开。” 问夏颤着身子解开针织外套里衬衫的扣子,随后一把胡乱地撩了起来。 白嫩的奶肉乍然裸露在空气里,顶端的红梅俏俏挺立,李聿白俯头一口叼住。 “嗯…啊。” 问夏被那股尖锐的酥痒刺激到溢出娇吟,下一瞬他的手指猝不及防地顺着润滑的液体抵进穴里。 她的水太多,进的顺畅,没两下就捣鼓出淫靡的水声,夹杂着嘬奶的咂磨声。 李聿白添了根手指进去,慢慢抽插。吸了好一会儿,吐出充血红肿的奶头,撩起眼皮去看问夏。 她脖子处出了汗,黏着碎发,侧脸潮红,抿着唇压抑着喘息和呻吟。 偏李聿白看了她这幅不敢放肆大叫的样子,手上动作力度加重,听她唇角溢出破而零碎的声音。 没过多久她开始颤抖,身子想往上跑,被他摁住送上高潮。 而高亢的呻吟被他吻进嘴里,四唇纠缠不停,李聿白抽出手指在她乳上泄愤似的抓了两把才把人松开。 回病房的时候,问夏腿都是软的。 她爸还没睡着,拉着她妈说个不停。问夏赶紧上去,让她妈妈去陪护椅上睡,她坐那儿陪她爸聊。 春(10) 问夏爸爸肚子上开了五个洞,贴着白色纱布,隐隐浸着红色,其中一个还挂着个小瓶子。不过好在恢复得还不错,本来就算微创手术又用了机器人辅助。 今天天气好,天蓝得透明,风也带着久违的暖意。 早上查完房问夏问了下医生,医生在检查过伤口后建议问夏爸爸有空站起来走两步。可把他乐坏了,前几天只能躺着的时候,每天都要问几百遍今天能起来走吗。 下午问夏妈妈陪着问夏爸爸在走廊踱步,问夏在病房里,抱着电脑坐在陪护椅上处理工作。电脑屏幕上开着个文档,密密的文字配着一张张小朋友的照片。 问夏细细看完,没过多久,腿边的手机开始震动,是问夏定的闹钟要把她爸叫回来继续躺着。 她出了病房门却没在走廊看到她爸妈的身影,又去了外面的休息区,就看到她爸正坐着在铁皮椅子上和一个男人聊天。 那男人背影熟悉,问夏歪着头笑了笑,走了过去:“学长,你怎么过来了?” 正凝神听问夏爸爸说话的云谏回头,也扬着笑:“工作结束过来看看叔叔。” “一切都顺利?” “当然。” “那就好。”问夏转头看着她爸:“走好久了,回去躺会吧,怕伤口不好。” 云谏连忙起身:“那叔叔我扶您。”地上还放着花和果篮,他回头单手拎起。 问夏从他手里分担了过来:“学长,你也太客气了。” “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主打的就是一个礼貌。” 问夏妈妈在问夏爸的另一边扶着,生怕他扯到伤口,嘴上嘀咕:“慢点走。” “不碍事。” 问夏爸爸躺下没多久,护士过来给他打点滴。病房本就窄,住满了人,xian?z稍微多挤两个人空气就有点不太流通,闷闷得难受。 等护士给问夏爸戳完针,问夏拿着手机看了下时间,五点半了:“学长,这里也不太好接待你,要不我请你吃晚饭吧?” “是啊是啊,病房里空气不好,陪我也聊这么久了,你们俩个年轻人出去坐坐吧。”问夏爸爸忙不迭说。 云谏点头:“行。那叔叔阿姨,我下次有空过来。” “好好好。”问夏爸摆了摆另一只自由的手。 问夏带着云谏下了楼,这会儿电梯里人多,她挤在他胸前,手死死扣着电梯壁,嘴上询问:“你想吃什么?” 云谏看了眼两个人中间那条明显的空隙,淡声道:“你请客,你想呗。” “我不得点你喜欢吃的吗?” “我不挑食。” 电梯往下到一楼,一楼出门往右拐是停车场。两人走着,云谏突然想到什么:“对了,这次去北海出差,听老吴说你工作辞了?” “嗯,怎么了?” “什么打算啊?” 问夏摇摇头:“还没有想法呢。” “要不要来淮江?咱俩配合,肯定打遍各大新闻平台。”问夏一时没回话,云谏追着问:“怎么样?考虑一下?” 云谏用肩膀轻轻撞了下问夏,她一个没注意,身子歪了歪,被云谏及时揽住,他哭笑不得:“没事吧?” 正打算说话的问夏眼神瞥到右前方一辆正开出去的黑色沃尔沃,驾驶室的车窗全降,上面搭着只手,骨骼分明的手指夹着根烟,白皙皮肤里透着青色血管。 那只手,问夏可太熟悉了。 捏过她的脸,抚过她的全身,揉捏过她最私密部位,也曾进入过她身体让她为之颤抖。 “问夏?” “嗯?”问夏回过神:“其实,我没有跑前线了。” “是因为两年前那事?” 问夏紧抿着唇,没有否认。 “嗐,你也别有压力,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不过你反正都辞职了,可以考虑下淮江嘛,反正都要工作的。” “嗯,我会想想。” “真的?那太好了,到时候我请你吃饭。”云谏笑着拍了拍问夏的肩膀。 “啧,你怎么没轻没重的,打痛了!” “啊,我看看。” “别碰我。” * 李聿白从后视镜看着那两个闹闹腾腾上了车的人,觉得胸闷气短,抬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手机恰好进来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怎么?” “哇,吃枪药了?”车里响起一道打趣的声音,“地址发你微信了,晚上过来玩啊。” 李聿白点开微信看了眼,淮江的某个有名夜店,“你不是刚出院?” “骨折影响喝酒?又不是嘴骨折。” 李聿白默了,好像确实,也说得没错。不过他一向不喜欢吵得要死的地方,正打算拒绝,又突然点开日历来了下,心中了然,便应了下来。 他也不急着赶过去,先给他妈妈打了电话说了下,又去了淮江最大的购物商场逛了好一会儿才开车前往夜店。 春(11) 问夏上了云谏的车,还没有找好餐厅只能四处兜着,她低着头在手机里查附近的美食,偶尔抬眼问一句:“西餐吃吗?” 云谏点头:“可以。” 问夏又自己摇了摇头:“泰国菜呢?” “也可以。” “要不东北菜吧?” “好啊。” “算了算了,湘菜吧,下饭。” 云谏笑出声,调侃道:“你之前男朋友挺艰难啊?” 这句话出去好一会儿,云谏都没听到副驾有声音,才想起问夏已经分手,他偏头道歉:“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是挺作的。” “没有。”云谏反驳,又怕问夏不信:“真的,我觉得挺可爱的。” “是么?”问夏叹了口气:“学长你定吧。” “吃淮江菜吧。” “嗯。”问夏在手机上找到一家好评挺多的店,开了导航递给云谏,然后就窝在座椅里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 她大学在淮江上的,毕业后去了北海工作,到现在已经两年了。 作为一南一北到两个一线的城市,淮江和北海有着完全不同的环境和景色。 没记错的话她大学时总是吐槽淮江多变的天气和充沛又烦人的雨水,后来去了北海,又觉得北方冷风像刀割人般疼。 没有哪个城市是完美的,人也一样。 “学长,你是羊城人吗?”独自发呆的问夏突然蹦出一个问题。 “是啊,怎么了?” 问夏摇摇头。 她和李聿白分手的那个暑假,原本他是计划好回国的。为此问夏很开心,特地推掉了云谏给她介绍的实习机会,计划着要和李聿白出去旅游,第一站就是羊城。 当她兴致勃勃用兼职和奖学金存的钱斥巨资给他买了块表当回国礼物,还买了许多漂亮的衣服为出游作准备。 他说,他暂时不能回了。 表被她放进某个最下层的抽屉,那些衣服还挂着吊牌被她扔进衣柜深处。 最后,只说了句:“我只是,很想你。” 也是真的委屈,她的声音都染着哽咽,可问夏也深知,李聿白并不是故意的。 “大三那年暑假本来打算去羊城旅游的。” “什么时候去都不迟。” * 夜幕降临后,酒吧里光怪陆离,音乐震天,空气里都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李聿白忍着不适进来后直奔某个卡座,那里已经坐了六七个人,暗色桌面上凌乱着摆了些酒瓶子,几个透明玻璃杯里盛着琥珀色液体。 卡座边上坐着个穿灰色衬衫的男人,一只脚上绑着白色绷带搭在旁边的矮凳上,肆意张扬。 男人看见李聿白后招了招手,又挪了下屁股给他空出个位来。 李聿白挽着外套在右手,左手拎了个袋子,随手放在男人大腿上,然后在他旁边坐下,坐下时眼神不动声色扫了一圈。 边淮拎着袋子放到一边,嘴上客气道:“来就来,这么客气?”看见李聿白扫视的样子又憋着笑:“别看了,宋雁月知道你要过来就走了。” 说着,弯身去后空着的酒杯放在近前,又随手拿了瓶打开的酒,往杯子里倒了小半,放到了李聿白手边。 “你怎么她了?让人这么躲着你?” “没怎么。” 李聿白接过那杯酒握在掌心,却没喝,长指摩挲着杯壁。 边淮懒洋洋往沙发里一靠,衬衫敞开了几颗扣子,胸膛上隐约可见暧昧的红痕,“宋雁月多好一孩子,你怎么就不知足?” “你有病?” 边淮从沙发上捞起个烟盒,也没管是谁的,打开递向李聿白。 李聿白随手拿了根,在指尖把玩。 边淮也从中抽了一根,点燃后把打火机抛给了李聿白,哼笑一声:“还惦记你那前女友呢?” 李聿白含住那根烟深吸了一口,取下后烟头那块还留了点暧昧的湿濡。 边淮在昏暗吵闹的环境里清晰听见李聿白声音淡淡的承认,拍了拍他的肩,“要往前走啊,我的白。” 李聿白没应,卡座里还有两个以前一起留学认识的同学过来找他聊天,这边聊着,那边来了个水灵灵的女孩挨着边淮落座,他长臂一搂,将女孩拥入怀里。 那女孩凑到边淮耳边说了两句话,两人默契又暧昧的笑,然后被边淮捏着下巴亲吻。 李聿白倾耳听旁边同学说话,余光看到这幕略略皱眉,只能垂眼看指尖的烟慢慢燃烧殆尽。 那女孩起身离开进了人海,边淮懒散地从桌上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擦自己被口水沾湿的唇。 李聿白结束和那两位同学的交谈,端起边淮给他倒的那杯酒,仰头一口饮尽,随后起身,拍了拍边淮的肩:“生日快乐,先走了。” 边淮也没留,只送了他几个字:“及时行乐啊。” 李聿白脚都走出去几步了,听到这话又回过头,嘴唇上下张合说了句话才离开。 “边淮,祝你有人可爱。” 边淮胳膊搭在大腿上,低着头嗤笑。 春(12) 吃完饭,云谏觉得时间还早,提议在附近转一圈。 淮江其实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在高楼大厦之间也有老旧握手楼。在感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时,一转身也可以看见阴暗潮湿永远够不到阳光的巷子。 问夏被云谏送回医院时,已经将近十点。 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的问夏被云谏叫住:“问夏,叔叔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问夏扭头回答:“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 路边的树高大,嫩绿的叶子在冷风中摇曳,问夏点点头,下了车。 车门关上之前,她听见云谏最后一句话:“问夏,人要往前走。” 问夏怔怔,鼻子有点泛酸。 读高中的时候,她其实是更想当医生的。但是她理科成绩不够理想,文科却意外的还不错。 无论是老师,父母还是李聿白都建议她选文科。 她也确实照做了,但是却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李聿白找到躲在足球场围墙角落闷闷不乐的她哄了很久。 他和她说:“医生是个伟大的职业,但是上天让人类各有使命。既然离救死扶伤很遥远,但是我想在文科的世界里也依然有一条路可以让你达成心中所愿。” “你说是吗,小女侠?” 可能是在她爸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抗日电视剧的熏陶下,她产生了极为强烈的英雄主义,幻想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 所以问夏年少时热血冲动,总是有一股劲儿要让自己的人生在这个浩渺宇宙里留下点痕迹。 她一笔一划在日记里写她要当警察,后来因为体能不好又改成要当医生。 “那我能做什么呢?”她目光里含着期盼看着李聿白。 “你要先好好学习,等到高考成绩出来,你的路也就出来了。” “可是我以前说我要当警察,后来说要当医生,现在又要改,上帝会不会觉得我很善变?” 李聿白和她相望,弯起个温柔的笑:“不会,因为上帝知道你很好。” 心境的转变让问夏在学习上变得更加有冲劲也更加努力,最后也不负所望被北海大学新闻系录取。 填志愿时,她就在李聿白家,用坚定的声音告诉他:“我要做一个优秀的记者。” 而李聿白呢,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会一直支持你。” 可那些承诺,怎么就没做到呢? * 李聿白回到家,他妈妈正拎着包出门。 他把钥匙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有点错愕,:“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你范叔叔急性阑尾炎住院了,我得回去看看。” “现在就回吗?” “是啊,也没个人照顾。要不是邻居回家看见,你范叔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发现。” 李聿白只能点头:“你买票了?” “嗯,刚刚买了最近的一班高铁。” “那我送你。” 李聿白父亲是京西本地的小企业家,或者也可以称一句暴发户,虽然不算特别大富大贵,但也是有点家底。 他妈妈是京西一中教导主任,心思一门扑在工作上,平日里看顾学生比家庭的时候多。 好像分开成了顺利成章的事情。 但好在李聿白的父母再怎么感情不合,对他这个孩子还是宠爱的。 高二那年,他父母各自再婚有了另外的家庭。 范叔叔便是他妈妈的现任丈夫,是京西某个派出所的民警。 京西离淮江不算太远,高铁三四个小时,李聿白把他妈妈送到高铁站。 临快到时,李母忍不住开口再次说些他不爱听的老话:“李聿白,我可告诉你了,过了今年你都快奔三十了,再不成家你也别喊我妈了。” “……怎么就快三十了?” “四舍五入。” “这也太能入了,顶多才二十五。” “你少贫。那你找个女朋友不得稳定交往个一两年?还不抓紧,黄花菜都凉了。” “我就不能不结婚?” “人怎么能不结婚?以后老了谁照顾你?” “合着您就是让我找个保姆?” “李聿白!” 李聿白没理他妈的怒斥,继续道:“您和我爸不也没长久么?怎么还那么热衷于让我结婚?” 李母眉间拧出和李聿白同样的褶皱:“但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确实是抱着一辈子的打算的。” 当下的爱是真的,不爱了也是真的。 只是后来物是人非。 “聿白,妈也不是逼你一定要结婚。不管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小姑娘,妈只想你幸福。” 李聿白这才没再顶嘴反驳,在离别前伸手抱了抱他妈:“好,我会的。” 春(13) 问夏爸爸出院那天天气很好,空气中都是淮江春暖花开的芬芳,让人心情也不由得轻松起来。 问夏爸妈在病房收拾东西,要回家了,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问夏在医生办公室听医嘱,顺便和医生商讨她爸的预后问题。 “你父亲现在的情况还不错,定期过来复查,然后再确定化疗预防的事。” “化疗?” “嗯,待会去找护士拿药,就没什么事了。” 问夏其实还有些担心,纠结着想问医生要个确切的复发概率。 医生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放宽心,让你爸也放宽心。” “好,麻烦医生了。” 问夏去了护士站拿完药回到病房,她爸妈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把东西装进其中一个背包,弯着唇笑:“好了,回家。” 问夏带着爸妈下楼到了医院大门口,正打算拿出手机打车去高铁站,一辆白色的奥迪就停在她面前。 车窗下降,露出云谏戴着墨镜的半张脸。 “学长?你怎么过来了?” “送你和叔叔阿姨啊,上车。” “不麻烦学长了,我打车就行。” 云谏索性下了车和问夏爸妈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送你们去高铁站吧。” 问夏爸妈偏了偏头看问夏的态度,没作声。 “学长,真不用。” 云谏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别这么客气,这里限停,上车吧。” 问夏看了眼白色奥迪后面排队的车,无奈之下,还是选择上了车。 白色奥迪驶出医院,迎面和一辆黑色沃尔沃相遇。李聿白余光瞥到白色奥迪里熟悉的身影,脚上动作一顿,车子慢慢减速,任由云谏与他擦过。 很快就到了高铁站,问夏和云谏告别:“学长,真的谢谢你了。” “客气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他看着问夏的背影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出声:“问夏。” 问夏扎着高马尾,回头时脸上还有没消散的笑:“嗯?” “淮江春天很美。” 你要不要,再回来看看。 问夏的笑意放大,露出了左边脸颊上的酒窝。 * “李聿白?”柔和的女声把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唤醒。 李聿白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的朋友圈,文案是“淮江,再见了。”,配的图是一棵没开花的玉兰树。 他听到宋雁月的声音抬眼,“抱歉,刚刚有点事。” 宋雁月突然轻笑出声:“你这人,真的蛮敷衍的。” 李聿白看着窗外,没接这句话。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除非你可以回答我一个疑惑。” 李聿白视线回转,挑眉看向宋雁月,示意她继续说。 “你和她,为什么分手?” 李聿白怔了下,端起白色的咖啡杯抿了口。 他和问夏是在高一上学期期末认识的,一来二去互生情愫,真正确认关系,是高二那个暑假。 他一直以来目标就十分明确,出国留学也一直在计划之内。遇到问夏后,他确实有过冲动打算不出国了。 是张问夏说:“你别这样,为了我放弃你的原定的计划。而且你是出国留学,咱俩又不是分手。” 她说:“你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最后也是她说:“李聿白,我们分手吧。” 两个年轻气盛的人,吵架是常有的事,只是再怎么吵,都不会说出这两个字。 他当时脑子嗡了一下,几天连轴转地忙碌让他身心疲惫,冷着嗓子问:“张问夏,你再说一遍。” 她倒是不怕死地又重复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在将他凌迟,他咬着后槽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点头:“你别后悔。” 那会儿在气头上,等过了几天冷静了再想联系她时,却发现自己被她全方位拉黑。 都是骄傲不肯低头的人,年少时分明情浓,分手却平静到让李聿白开始怀疑自己,也怀疑她。 直到分开后,思念在每个夜晚化成梦境重击他。 他才发现曾经浓烈而抽象的爱意,变化在每个平凡普通的日常里。这种变化,随着漫长的时光习以为常到让人忽略。 他总是梦到她还在身边,也梦到她躺在他身下呜咽呻吟,一张小脸潮红而迷离。 大多时候梦到的,却只是他们在每个周日的午后,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暴晒,窗帘一拉,两个人窝在一起看电影。 她情绪波动大,跟着电影情节又哭又笑。他总是不太理解,问她“怎么又哭?”,她说他不解风情。 在某些电影上,他们还会争执拌嘴,问夏每次说不过就拽着他衣领,贴上自己的唇。 好吧,对错不重要。 他只想沉溺在名为张问夏的那片海,与她纠缠,生死不休。 他们触摸过彼此每一块血肉,丈量过彼此每一寸骨骼。所以分手后,他有多疼,才记起来自己有多爱。 春(14) 宋雁月探究地看着李聿白那张似乎没什么情绪的脸,“我很难相信你会在张问夏说分手后没有任何挽回,只是坦然接受。” 他淡淡道:“生活又不是电影。” “那你为什么要抗拒和我的接触呢?” 对啊,她那么合适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拒绝呢。 李聿白一噎,词穷到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个“不合适。” 宋雁月蓦地一笑:“我第一次发现你也是会嘴硬的。” “……” 宋雁月也没再逼他多说什么,她总是很有分寸,独自喝完杯里早已冷却的咖啡,“谢谢你愿意满足我的八卦,虽然听起来这个故事并不算完整。” 她穿着长裙,起身的时候裙摆垂落至脚踝,“我始终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李聿白,希望你们也是。” 宋雁月留下这么句话就出了咖啡厅。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初春的太阳和煦明媚,风中隐隐传来花香。 宋雁月短暂感受了两秒淮江即将来临的春天,抬步往前走。 她父亲是京西一中的副校长,因为父亲的原因和李聿白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们在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也在一个高中。 女孩儿大多感性,即便自身优越也难以在暗恋对象面前不自卑。 所以她从未宣诸于口她的心意,只是更加努力地想要走到李聿白前面,她想着或许这样他就会看见自己。 可没有。 张问夏出现的时候,她其实有预感的。情绪一次次明显失落,身边的朋友安慰她,有时候甚至会为了她去诋毁、去针对那个无辜的张问夏。 某次朋友在食堂为她抱不平,对着那个抱着流浪猫喂饭的姑娘说:“雁月和李聿白青梅竹马,只要她想,还有你什么事?” 似乎所有青梅竹马的故事里,这句话无往不利。可不是的,不是套上这四个字,李聿白就该被设定好来喜欢她。 宋雁月听了只觉得难过,因为她似乎亲眼见证了李聿白的动心。 是在哪一次? 是在那颗桂花树下看见小心翼翼抱起脏兮兮的流浪猫的张问夏。 还是校门口,看见张问夏走向她年迈的奶奶,从她奶奶手上接过那些还带着点脏污的破烂。左手提的是一塑料袋踩扁的矿泉水瓶子,右手提的是一迭压扁的纸箱。 她面露笑容和她奶奶边走边聊天,丝毫没有所谓的青春期敏感和自卑的心理,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背影坦荡而坚定。 又或者是,张问夏挡在那个被霸凌了一段时间的转学生前面的那瞬间? 那会儿学校里校园霸凌常发生,大多数学生害怕,所以选择假装没看见,她和李聿白原本也只是万千个冷漠旁观的学生之一。 那天他们就在不远处的拐角,看着张问夏插着腰气势汹汹地开口:“打她,先打过我。” 京西一中有很多人形容宋雁月或是李聿白为天之骄子,但是宋雁月却觉得这种称号太过虚假浮夸。 反而对于那只流浪猫,对于张问夏奶奶,对于那个被霸凌的女生,张问夏才是实实在在的一道光。 * 宋雁月走后,李聿白仍然还在原地。 这个位置正好靠近窗边,太阳撒了大片进来。窗外绿色的藤蔓一路窜至二楼,咖啡厅里此时正放着歌,前奏是悠扬的钢琴曲。 李聿白垂着眼听,漫无目的地在微信列表上下划拉,直到看到那个兔子警官头像才停住。 手指似是不经意,点开张问夏的朋友圈。 其中一条是她爸爸手术那天,她发的自己献血的照片。细细的胳膊勒着条蓝色带子,往下是医用胶布盖住的半根藏在血管里的针头。 他那天纠结了一整天要不要去医院,最终在看到这张照片时还是决定去看一下。 她在几分钟前又更新了一条动态,拍的是京西的天空,没有文字。 而李聿白看到的瞬间,恰逢店里那首歌唱到他最爱的那句。 “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 宋雁月说得对。 他们分手的故事他并没有说完,但是似乎不重要了,在她选择北上,他选择直奔没再有她的淮江。在这里碰见实属巧合,而她应该也不打算再回这里了。 比起分手,他竟然觉得如今才算真的结束。尘埃落定引发另一种钝痛,李聿白发觉自己并没有比想象中好过或者解脱。 窗外洒进来的大片金色,和他们初遇那天的景色格外相似。 初遇 太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片金色,昨夜下了雨,空气里还弥漫着清新的泥土芬芳。 这会儿正值京西一中上午的大课间,学生都在操场跑操,远远还能听到领队拎着喇叭的口号声:“一,一二一。” 问夏蹲在学校后门墙外,手里拿着个煎饼果子往嘴里塞。膝盖上摊着个手机,页面上是微信对话框。 她咬一口,对面信息弹一条。 “张问夏,你妹的!说好给我带早餐的人死哪儿去了?” 问夏把最后那点一口气塞进嘴里,两颊鼓鼓像只屯满粮的仓鼠,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沾着油渍的手指小心翼翼捏起她爸刚给她买的新手机放进粉色书包里,又抽了张湿纸巾出来擦手。 纸巾被揉成一团放进了书包侧边的口袋,连带着装煎饼果子的包装袋一起。 等一切就绪,问夏甩着手臂,书包从她手里脱出去,往墙内掉。等了两秒,确认没有砸到什么,她才扭着手腕,磨拳擦掌地准备爬墙。 她很熟练,略略退了几步再小跑助跳,脚尖在墙上突出的地方垫了一下,两只手扒在最上面开始用力。 没费多大劲儿她就翻了上去,跨坐在墙头上,那抹金色掠过她眼皮,问夏伸出手掌横在太阳和眼睛中间,丝丝缕缕的光从她指缝泄出。 浪漫了一会儿,问夏收回手,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她眼睛随意一扫,突然定住。 不远处的桂花树下坐着一个穿蓝白色校服的男生,背靠大树,手里捧着本书,侧对着她。 而她早一步扔进来的书包正落在男生腿边,他的手此刻还握着那个棕色小熊。 少年人五指骨节突出而修长,手背处浮现着青色血管,漫不经心把小熊捏在掌心。 一下一下地,问夏呼吸霎时顿住,盯着他的手,突然觉得他玩弄的不是她的小熊而是她。 一张白皙的小脸,腾地爬上可疑的红云。问夏连忙把视线挪开,往男生脸上看去。 仅半张脸,问夏也能看出他五官的精致,眉眼略带了点漠然,但金色的光晕撒在他身上,仍然觉得温柔而神圣。 大概是听见动静,男生懒懒地撩起眼皮看向她。 李聿白。 她知道他。 高一开学以来,这个名字长时间霸在年纪光荣榜第二名。 或者是偶尔听班级里女生讨论过几句高一一班有个学习好,长得还不错的男生叫李聿白。 又或者是,高一一班班主任同时也是问夏他们班的数学老师,不止一次在上课时提起这个名字。 一来二去,她也就记住了。 也曾在诺大校园里和他擦肩过,但真论起来,这是问夏第一次清晰地和他面对面相遇。 她失神了两秒。 那种感觉就像初三毕业的暑假,爸妈为了奖励她考上京西一中带她去玩蹦极,刚跳下去的那几秒一样。 心脏停止,呼吸困难,脑袋空白。 “要我帮忙吗?” 清润好听的嗓音让问夏回神。 “什…什么?”问夏摇头,“不…不用。” 说罢,她轻巧地落了下来。 但是也许是由于在同龄异性面前那一点点的害羞,导致她没看到脚下那块小小的石头。 脚底瞬间传来疼痛,她没站稳,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不算痛,却着实尴尬,甚至还能感受到没干透的草地把轻薄的校裤打湿。 李聿白坐在原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实在漂亮,可问夏没来得及欣赏,只顾着捂着屁股站起来,顺带瞪了他一眼。 罪魁祸首!美色误人! “那是我的书包。” 问夏说着,一瘸一拐走过去捞起书包抱在怀里打算跑走。 “同学,你裤子…” 那语气,清清淡淡的,意在提醒。 问夏听到,止住脚步回头:“我知道,你别说话!” 凶巴巴的语气,呲牙咧嘴的表情。 李聿白却莫名轻笑出声。 “笑屁!” 问夏觉得自己语气似乎有点重,但是又低不下头道歉,只屈起食指蹭了蹭鼻尖,偷偷瞄了李聿白一眼。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的样子,眼睛又落回到书上。 问夏挺了挺背,往前跨步离开。 脚步声渐远,李聿白才轻飘飘看了过去。 少女穿着和他同款蓝白色的校服,背影清瘦,马尾随着女孩走动而摇摆,发梢在她后颈处来回轻扫。 — 上卷完。 夏(1) 问夏家最早是在京西下面的一个小镇上,后来因为她考上京西一中,他爸妈把家里田地租给了邻居,一家三口跑到市中心租房陪她上学。 房子租的不算大,两室一厅,三个人生活也足够。一转眼,也已经十多个年头了。 问夏家在三楼,她房间窗外有颗高耸的歪脖子树,阳光透过满树翠绿的新叶在她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五月末,树梢枝头已有蝉鸣,问夏也已经回京西待了三个月。期间,五月初她带着她爸两个人回了趟淮江复查,待了两天,等到的复查结果很好,问夏才放下了心。 书桌上摆着电脑,问夏五指利落地在键盘上敲来敲去,胳膊旁边放着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我还有半小时到。” “等下,我马上。” “不是,你这简历半个月了还没完事吗?” “在家很忙的。” “说说,忙啥了?” “……我爸天天在阳台捣鼓种菜呢,我不得顺着他帮他吗?” 随今无话可说,只催促道:“你赶紧的啊,我拎着行李呢。”说完她就切断了电话。 问夏眼神都没分过去,十分钟后才阖上电脑,看了眼时间,起身出门。 她爸坐在沙发上刷短视频,厨房里炖着汤,问夏从房间出来远远地就闻到味儿,她走过去拔掉电源,打开看了眼。 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她加了点盐又把锅盖上了,“爸,你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你想吃的就行。” “我晚上和念念出去吃饭呢。” 问夏爸眼睛没挪开过手机,闻言摆摆手:“那你赶紧去吧,我自己炒菜就行,你妈还要一会儿才下班呢。” “那行,汤我已经加盐了,你别加重了。” 问夏说完回房间拿了个手机,又在茶几上拿了她家小电驴的钥匙。 小区很旧,但周围全是知根知底的邻居,见她出门都会亲切地打上招呼。 出了单元门,楼下有个亭子,亭子里摆了个小桌子,这会儿坐着几个老人下象棋。 随今到火锅店的时候,问夏已经点好了锅底和一部分菜,扫了下她手里所谓的行李———就是一个香奈儿的流浪包。 问夏把菜单递过去:“看看想吃什么?” 随今点菜速度,三两下勾画后把菜单交给了服务员,“算你准时。”随今取下包往腰后一塞,倒了杯水喝了两口,“都做简历了,啥打算啊?” “不知道。” 随今哼笑,锅底正好上来,她等服务员走后继续道:“装吧,心都飘淮江去了吧?” 菜陆陆续续地上,问夏也没理她的打趣,把自己想吃的都往锅里放,被随今拦住:“你够了啊,别往里放香菜。” 两个人边吃边聊,都是些无关要紧的。随今说着在北海的生活,最后试探性地问她:“真不回北海了?” “两年,也挺久的了。”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随今却秒懂,“说分手的是你,要回头的也是你,李聿白能站原地等你?” “这话说的,时间一直在流逝,他怎么会在原地呢。”火锅热气氤氲,模糊了问夏的眼睛,“我早就做好了没有他的准备,但好在,上天是眷顾我的。” 因为她知道,李聿白在等她,一直。 “我之前可是听说,他那个青梅竹马放着北海那么好的offer不要,偏要去淮江呢。” “宋雁月么?不会的。” “不会什么?” “她选择淮江肯定有别的理由,她可不是恋爱脑。” “你啊,宋雁月不是恋爱脑也挡不住你什么都不和他说。你爸出院不和他说,要回淮江也不和他说,这三个月他指不定怎么抓心挠肺呢。” 问夏叹了口气:“想着反正会回去的,而且还没和好,和他说我爸出院干嘛呢,总不能都分手了还让前男友鞍前马后。” “那你打算怎么追回他?” “李聿白,其实很好哄。”问夏眼里闪过一点狡黠,“撒娇卖惨,百试不爽。” 第一面见他,问夏确实有点措手不及。但后面几乎都是故意试探,叫住他然后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朋友圈的每一条也是发给他看的。 “你们误会还没解开?” 虾滑有点烫嘴,问夏皱眉吃完,然后疑惑:“我和他没有误会啊。” “他全知道?” “嗯,我和他之间没有那种狗血的误会,只有清清楚楚的矛盾。” 随今了然。 饭没有吃很久,吃完后问夏骑着小电驴载着随今去京西一中兜了一圈。 两个女孩坐在围墙外的长椅上,一人一个冰淇淋,看着夜幕上空皎洁的月亮。 “你知道吗,我就在这,第一次遇到李聿白的……”大概是即将来临的离愁让问夏絮叨的声音突然带上丝哽咽:“念念,谢谢你特地大老远来京西请我吃饭。” “你敢哭,我就真揍你了啊。”随今仰着头,嘴里说着狠话却不敢偏头看她,“再说了,又不是以后见不了了。” 但其实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未来要再见一面并不是读书时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她们从淮江大学一起毕业,又一起去北海闯荡,为了省钱租一个单间睡一个床,谁下班早都会替对方准备好第二天的午餐,一起放假的时候再北海四处闲逛走街串巷。 从此山南水北,难再相逢。 夏(2) 周日,天晴。 五月底,淮江气温攀升。 城市里种着的各种树也开始开花,李聿白上下班途中总是会瞥到道路两旁颜色各异的花。 经过了小半个月的雨水天气,周末总算放晴。早上的空气清新宜人,李聿白收拾妥当后牵着山竹出门遛弯。 在小区转了一圈,山竹闹腾着不愿意回家。李聿白估摸着它应该是想去附近那个公园,它总爱去那儿撒欢。 公园这会儿人其实不算少,有带着孩子的妈妈,有晨练的老人。李聿白不敢撒开牵引绳,只能跟在狂奔的山竹后面一起跑。 等山竹好不容易玩累了,李聿白找了个地儿坐下。山竹哈着舌头蹲坐在他旁边,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过来看它。 “叔叔,它叫什么名字呀?” 听到小奶音,李聿白声音也温柔了些:“它叫山竹。” “看着很厉害的样子,那它会咬人吗?” “它不会咬人,不过也要小心。” “叔叔,我想摸摸它可以吗?” 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小裙子,肉嘟嘟的小手紧张地攥着裙子边,眼神却渴望地看着山竹。 李聿白点头:“可以。”他伸手捏住了山竹的嘴,然后示意小女孩可以过来点。 山竹先是委屈地看了眼李聿白,在小女孩伸出小手后,自觉曲了曲头好让小女孩够到它。 毛发经过搭理,是细软柔顺的。小女孩动作轻轻抚了两下,李聿白眼瞅着她嘴角满意地翘起。 那模样,让他想起某个人。 “蒋予安,给我过来。”小女孩身后响起一道压低的磁性声音,。 李聿白看着小女孩抖了一下,把手缩回去,他歪着头往她身后看去,是个身高腿长,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 小女孩回头,怯怯喊着:“爸爸。” 李聿白挑眉,迎面走来的男人一头粉色头发耀眼夺目,很难想象这么张扬的男人已经是一位父亲。 男人走前来揪了揪她的小辫子,随后单手抱起,也和李聿白用眼神打了个还算礼貌的招呼。 随着那父女俩逐渐远离的脚步,小女孩的声音也微弱下来。 公园里一片生活气息,山竹已经懒洋洋躺下,李聿白眯着眼有点出神,下一瞬耳朵里传进一句俏生生的话:“爸爸!你看!这是妈妈花。” 如果李聿白没猜错的话,声音是刚刚那个摸山竹的小女孩发出的,他缓缓掀开眼皮,视线追上去,刚才的父女正站在一棵树下。 小女孩所指之处,是一大片紫玉兰。 而紫玉兰别名,辛夷。 一个穿灰色长裙,面容清丽的女人走近那对父女。 小女孩大概是看到了妈妈有了底气,突然开始控诉她爸爸的罪行:“妈!爸爸刚揪我头发。” 男人捏着小女孩鼻子:“别在这恶人先告状。” “妈妈~”小女孩声音洪亮,即使被捏着鼻子也用力哼出声。 “蒋予安,公众场所有没有告诉过你别大喊大叫?”男人声音懒散带着点威慑。 小女孩嘴巴一瘪,伸着两只肉肉的胳膊探向女人:“妈妈抱我,爸爸好凶。” 男人不撒手,徒留小女孩弯着上半身倒向她妈妈,“妈妈…呜呜呜,抱~不要爸爸!” 那女人也没伸手要把女孩接过来,只是抚了抚女孩的头发:“蒋予安,妈妈手疼,抱不动。” “妈妈~” 男人将小女孩换了个姿势单手抱着,另一只手牵手身旁的女人,偏头和女人说话:“中午想吃什么?” “海鲜吧。” 李聿白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那个小姑娘委屈地趴在她爸爸肩膀上,冲着他眨巴眨巴着眼睛。 是漂亮的杏仁状,湿润而清澈的黑眸里倒映着红花绿柳。 李聿白却觉得,那双眼像个深渊,他的心跌入进去,不可抑制地让他感到恐惧和疼痛。 山竹仿佛有所感知,叼起李聿白的袖子,头在他胳膊上来回磨蹭。 “你妈像你一样有良心就好了。” 他揉着山竹的脑袋,语气空洞无奈。 对李聿白来说,无比平常的一天。 遛狗、看书、做饭、午休、再看部电影,下午天色变暗,突然下起大雨。 晚上十点多雨停了会儿,他被边淮叫出去吃夜宵,到的时候,边淮已经坐在那儿玩手机,桌上放着烤好的一些菜,以及两瓶啤酒。 李聿白坐下,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桌面,手机倒扣上去。 “难得,下雨天吃夜宵。” “前几天看一姑娘来吃,寻思味道差不了。” 李聿白握着杯子抿了口啤酒,嘴里含着苦涩的味道,就听着边淮问他:“怎么回事啊,这几个月怎么叫都出不来?” “没怎么。” 边淮见他不愿多谈这个,换了个话题闲聊,有时候都在沉默,倒也没有觉得尴尬。外面响起轰隆雷声,边淮往外看了眼:“又要下雨。” 吃到快结束时,李聿白倒扣着的手机下面亮起光,随后是嗡嗡的震动。 他拿起,是个陌生的来电显示。 挂断后,那个电话契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边淮看到劝他接:“指不定熟人呢,诈骗推销会这么坚持么?” 所以他接通了。 夏(3) 一场暴雨过后,粉白色的花瓣被吹地七零八落,可怜兮兮的铺在深色的水泥路面。 此刻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点点地拍打在枝头尚未零落的花儿上,让它们摇摇欲坠。 残缺的花瓣在沉积水面微漾,街道两旁路灯的光透过水面折射出一副仿佛碎星散落人间的画。 问夏走出派出所时看到的就是副这样的画面,雨中的街道安静而湿漉,伴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与这样如诗如画的雨后夜景截然不同的场面在她身后上演。混乱如菜市场的派出所,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无奈叹息。 问夏从这样凌乱的动静里,还能捕捉到里面某个人手机里的声音,: “淮江多区发布雷雨大风,冰雹,暴雨预警。预计未来一小时内东南部将有龙卷,最大阵风11-12级。强对流天气影响,请停止户外活动和作业。” 除此之外,还有慢慢飘过来的泡面香味。秀气的鼻翼轻轻翕动,问夏肚子响起两声咕咕声。 她没回头看,只是握紧了行李箱拉手向着右边这条开满粉白色花的小道往前走。 路过一个便利店,上面是绿色的711logo,透明的门可以看到店里挂着的时钟——22:38。 此刻里面并排坐了两个女孩在吃关东煮,两个人说说笑笑,碗里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明明隔着玻璃,问夏却觉得自己也闻到了香味,肚子不免又咕嘟叫了一声。 她抬手捂着肚子,从七点多下火车到现在她都还没吃过东西。 可是钱包被偷了,身份证银行卡都在里面,手机在追小偷的时候也摔坏了。她通过火车站执勤的警察报了案,但是火车站人来人往,也不能立刻抓到人,只让她等消息。 不想给爸妈打电话,怕他们担心。又死活没记住云谏的号码,诺大的淮江市问夏突然一时不知道该联系谁。 一道白色闪电在她身后鬼魅般展开,随后是一阵巨响的雷鸣声,问夏被吓得连忙挪着步子往墙角躲,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赊账或者借钱的时候,里面走出两个女孩。 她们站在门口抱怨了几句淮江的天气,最后说道:“趁着雨还没下,赶紧回去了。” 问夏把行李箱留在原地,走到她们跟前,局促地开口:“你们好,我手机摔坏了,可以借一下你们的手机给我朋友打个电话吗?” 那两个女孩先是防备性地打量了下问夏,而后眼睛扫了一眼她放在墙角的行李箱和她递出来摔坏的手机。 “可以的。” “谢谢。” 问夏接过其中一个女孩递过来的手机,一下一下在拨号键盘摁出一串数字,在摁下绿色拨号键时,犹豫了下。 但想想现在的处境,还是点了下去,电话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地“嘟”,她无意识地用食指在手机侧面一下一下刮着。 下一瞬,电话被接通,耳朵里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哪位?” “是我。” 对面沉默,问夏知道他听出来了,继续道:“你能来接我吗?” 对面仍旧没吭声,问夏试探性地喊了声:“李聿白?” “地址。” “淮江火车站最近的这个派出所。” 电话被那边挂断,问夏抿着唇把手机还给了那个女孩:“谢谢你们啊。” “不客气,那我们先走了。” “好。” 问夏还想着借点钱买点东西吃先,但是两个姑娘怕雨下大,走得很快,她也就作罢。 晚上十一点,便利店准时熄灯关门。外面雨也已经下了起来,问夏挨着行李箱蹲在墙角,抱着双臂低头数着拍打在脚边石砖上的雨滴。 一开始雨小,尚能数得清。后面雨越来越大,带着风飘到她的短袖上,洇湿一大片。 仍旧苦哈哈数着雨点的问夏余光里出现一双球鞋,冰冷的雨丝被人挡住不再落到她肩头,连带着路灯的光也被掩了一大半。 这双球鞋,她也有双一模一样的女款。 她仰头,在看清人后眼神亮了亮,唇角也扬起笑。 夏(4) 李聿白穿着黑色短袖,外面套了个休闲款的西装外套,右手握着一把黑色打伞,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被他严严实实格挡住。 “你来啦。”问夏语气忍不住地开心,连忙想要起身,但是蹲了太久,起身的一瞬间麻掉的腿不受力,她整个人往李聿白怀里倒。 李聿白左手下意识去扶她的腰。 不论是钱包被偷后的慌张,还是手机被摔坏后的心疼,又或者是在警察局被告知要等一等的无奈,和在便利店门口又饿又困的局促。 种种情绪,问夏都感觉好像还没坏到最糟糕的程度,所以她也忍着没哭。 直到这一刻,她腿麻摔进李聿白熟悉又久违的怀里,闻着他衣物上的洗衣液味道,开始鼻酸,眼泪失禁一般从眼角落下。 李聿白没吭声,静静等她哭完。扶在她腰间的手也没松,他略微皱眉,再次确认她真的是比从前瘦了许多。 问夏哭完,腿也缓解了,她站直身子从李聿白怀里退出来,“不好意思啊,刚刚腿麻了。” 不好意思。 李聿白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垂眸盯着她哭成花猫的脸看,好一会儿后才吭声:“嗯,走了。” 他抬着步子要走,余光看到问夏匆忙拉着行李箱跟在他身边,躲进他伞下,伞面默默被倾斜出一个弧度。 黑色沃尔沃开着双闪停在路边,李聿白撑着伞让问夏先上了副驾驶,然后单手推着她的行李箱去车后放进后备箱。 问夏系着安全带,顺带打量着他的车———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但是充斥点橘子调的香水味。 驾驶座的门打开,李聿白收伞上了车。 问夏眼神规矩,不再乱看。 腿上被他扔来一件外套,她悄悄偏头,李聿白目光正直视前方没分过来半点,她讪讪收回眼神,把外套穿了起来。 外套很大,她一整个裹在里面,刚想开口说声谢谢,肚子又咕噜作响,在安静的车内格外明显。 她抬手捂住有点发烫的脸颊,手被袖子遮住,五指堪堪露出一截指节,眼角偷偷瞥向李聿白。 “储物抽屉有零食。” 问夏闻言,探着手去开,果真堆了满满一抽屉的零食,“那我吃了?” “嗯。” 问夏从里面随手抽出包饼干,吃了几块有点噎,她又拿了瓶AD钙奶出来,嘴巴咬着吸管,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这些零食原本是给谁买的?她心里隐隐知道,但也没忍住开口问他:“有女朋友了啊?” “没有。” “那就是有发展中的女孩了?” 李聿白突然偏头,眼神和语气都十分不善:“和你有关系吗?” 问夏被呛到,抿着唇没再说话。 李聿白左手捏紧,反思自己是不是语气太过份了,下一秒就听见她含着笑开口:“那她知道会不会不开心啊?你这么晚还来接你前女友?” 那个语气,活像网络上被人声讨的绿茶。 “……” 半个小时后,李聿白把车稳稳停进地下车库。车里很安静,他突然有点心痒想抽烟,却想起旁边还有个人。 女孩缩在他的外套里,衬得更娇小。长发凌乱,头歪向他这边,双手握在安全带上,脸色柔和,呼吸均匀。 睡得很香,丝毫没有一点防备心。 李聿白没想到那个电话会是她的,听出她声音后那瞬间是有点懵的。 他利索地离开烧烤店,留下边淮在后边骂:“你要不是我朋友,这种程度的恋爱脑我见一次揍一次。 在半路发现油表爆红,他找了个最近的加油站加了箱油,进去付款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顺手就买了袋零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有点心虚地把零食藏进储物抽屉。 一路上他漫无目的地思考,她怎么来了?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让她去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在派出所门口没见到人,进去问了一圈才知道她往哪儿边走了。直到看到她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墙角处,和他小区楼下的流浪猫一样可怜兮兮,但好在人是完好无事的,李聿白才松了口气。 他们分手后,他没能喜欢上别人,却也做好了和她再没有可能的准备。 可她怎么就又来了淮江?中国这么大,她可以留在京西,也可以去北海。 偏偏是有他在的淮江。 夏(5) 问夏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炎热的夏天混含着清冽刺激的薄荷味。她深切地知道那是个梦,也是回不去的过往,这种清醒地认知让她心脏骤疼。 她颤着眼睫,刚睡醒的双眸是无尽的脆弱和无助,梦里她以为真的失去的这个人就在她面前。 问夏无法开口描绘与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只看着李聿白失了神,眼角悄无声息滑落一滴泪。 李聿白见她没醒,也没喊她任由她睡,干坐着等了一会儿有点无聊,有她在不好在车里抽烟,李聿白只好弯着身子去副驾的储物抽屉找东西吃。 他蹑手蹑脚,生怕折腾出声音吵醒她,只拿了最外边的一包东西出来。 好巧不巧,是薄荷糖。 问夏就是这个时候醒的。 这样的姿势让他们靠得很近,她盯着他的后脑勺还在恍惚,抬着手慢慢去确定这是不是还在梦里。 李聿白挑挑拣拣后拿了一颗出来,像是感知到什么后回头,就看到问夏伸过来的手和红了的眼角。 见他看着,那只手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聿白莫名没有起身,就着那个姿势看她,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可问夏的手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停了下来,李聿白垂眼,带着失落坐回驾驶座。 问夏停在空中的手垂落到大腿,心底在不停叹气:还说他很好哄,自己连上手都不敢了。 那颗薄荷糖被他捏在手里玩了两下,也不吃随手扔进了置物杯架里,“醒了?下车吧。” “啊,好。”问夏点点头,手大大方方地摁了摁眼角:“刚刚做了个梦,醒了还以为在梦里呢。” “嗯。” 车位离电梯不算远,李聿白帮她拿下行李箱也就顺带推到电梯口,刷了卡进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问夏庆幸电梯壁不是镜面的,她可以安心地弯起唇角。 电梯停在22楼,是四户两梯的格局。李聿白住在2204,三室一厅,面积不算太大。 问夏站在他身后,双手握在斜跨包上,看他开门,看他打开屋内的灯,看他回头找她。 真好,时间在前进流逝,可他们的爱还一直在。 “进来吧。” 他蹲在玄关的鞋柜前,找出双黑色拖鞋给她:“只有这个。” “好。”她应得异常乖顺。 房子装修得很温馨,和他的外表格格不入。李聿白拎着她的行李箱进了一个房间,问夏只在客厅多看了两眼便踢踏着跟上他的脚步。 “你睡这儿。” 问夏看着明显有人睡过的床,眉头微微皱起。 “之前我妈来睡过,我待会换一下床单被套。” 问夏心里松了口气,但仍低着头,手指和包包带子绞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聿白哪里不知道她的毛病,睡不惯别人睡过的床,他试探性开口:“那你睡我房间?” “可以吗?” 她头抬起的速度太快,仰着看他。 李聿白沉默了下,低估了她的厚脸皮,谁借住还要住主卧的,但是他无法拒绝,“随你。” 李聿白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向对面他的主卧,门被打开,问夏看清里面的布局。灰色调为主,被子掀开了一个角,底下床单有点凌乱的褶皱。 还有山竹,此刻就窝在他房间的沙发上睡着,没被吵醒。 “山竹…” 李聿白把她行李放进去,见问夏在沙发边蹲下轻声喊着山竹。 “卫生间在外面。” “哦。” 李聿白出了房间,问夏看着他背影完全消失,才把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摊开。 抱着衣物进卫生间时,看到厨房那边的灯亮着,问夏对着镜子又没忍住唇边溢出的笑,抬手拍了拍脸,“忍住。” 整个人淋在温暖的水下,问夏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出了浴室,便闻到泡面的香味。 李聿白不在厨房了,只有餐桌上摆着碗泡面,上面还贴心地放了火腿和鸡蛋。 问夏没有先去吃,转身看到第三个房间亮了灯,她走过去,是个书房,李聿白就坐在一个躺椅上捧着本书看。 听到她的脚步声,李聿白也回了头。 “你不吃吗?” “嗯。” “哦。” 问夏知道这对话挺没意思的,但也没立刻走。 李聿白看她没走,以为她是不想吃泡面,解释道:“冰箱里现在只有泡面了。” “没事,我喜欢吃。” “嗯。”李聿白放下书,起身从她旁边走过:“趁热吃吧,我去洗澡。吃完碗就放那儿,我会洗。” “好。” 问夏回到餐桌旁坐下,泡面煮得是她喜欢的劲道,没有太软烂。挑起第一口放进嘴里时,问夏觉得自己幸福的要死了。 虽然在医院的日子很痛苦,但是爸爸手术很好,在家也在好好休养。 虽然今天很糟心,但是她不用流落街头。 虽然她知道李聿白一直在生她的气,但是现在她在李聿白的家里,用着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吃着他做的面。 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了。 当然,如果今晚李聿白可以抱她睡会更好。 一想到这些,问夏脑子开始活跃,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放下筷子飞快跑到卫生间门口。 里面有水声,李聿白估计是已经开始洗澡了,这时候再叫他开门也没有意义了。 问夏灰溜溜回去继续吃面。 李聿白清晰地听见门外脚步来了又走,眼睛瞥了眼脏衣篓,一条纯蓝色的女士内裤挂在脏衣篓的边上。 她其他的衣服被他刚脱下来的压在了洗衣篓最下面,隐约可见女孩同色的内衣带子和他的裤子缠在了一块。 夏(6) 李聿白睁眼的时候,窗外是一片雾蒙蒙的蓝。房间里寂静无声,因此他能清晰低听到另一道轻浅呼吸在自己被子底下。 他蜷了蜷左手的五指,小臂上因长久压着重物而酸胀发麻,另一只手则是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怀里赫然缩着个穿白色睡衣的女人,一头长发凌乱铺开,手搂在他腰间,脸贴着他胸膛睡得安稳。 是怎么睡到一起的? 李聿白眼睛虚无的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 昨晚他洗完澡出来,没看到问夏在客厅,到厨房转了圈,面被吃完了,碗筷也洗干净了,甚至流理台也擦得干干净净。 问夏没关主卧的门,门缝里没有任何灯光透出来,李聿白手指把门轻轻顶开了些,问夏已经锁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回到卫生间,准备拿吹风机的手拐了个弯抽了条毛巾出来随手擦了擦还没干的头发,弯身把那团蓝色的布料攥在手里,然后拧开水龙头清洗。 冷水把五指跑白,小小的内裤在他手里来回轻搓,镜子里那张脸却淡得没有表情。 吃了调味重的烧烤,李聿白半夜口干舌燥起来去客厅倒水喝,回房间时听到主卧有异响,他透着半开的门和门外的光,在黑暗里看着问夏赤着脚下床。 他以为她也是起来喝水或者上厕所,打算离开时却发现她上了沙发和山竹挤在一块。 李聿白觉得不太对劲儿,这才推开门轻声走到沙发边。沙发不算大,已经躺了只狗,问夏就把自己蜷成一只虾挤在另一头。 他蹲下,夜色里可以看清问夏恬静的睡颜。李聿白伸着手指戳了戳她的脸,是真的瘦了很多。 这些年,她过得不好吗? 也是,做英雄总要付出点什么。 睡梦中的问夏感觉脸上痒痒的,抬手握住李聿白那根作乱的手指,“别闹。” “起来,回床上睡。”他唇角轻微勾了勾,手指在她掌心里挠了挠。 虽然白天温度升高,但是晚上气温有点低,沙发上没有被子可以盖。李聿白俯下身凑近她,轻声道:“我抱你回床上。” 问夏却没有出声。 他抽出手指,一只手伸进她背后,一只手放在她腿弯下,把她抱起。 睡着的人是很沉的,李聿白抱起来的瞬间往上掂了掂。这一掂,怀里的人迷迷糊糊掀开眼皮和他对视。 李聿白突然之间有点心虚,愣在那儿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李聿白?” 她声音轻,带着还没睡醒的那股子娇气喊他。 像从前的每一次。 他压着声线,温柔的嗯了一声。 问夏抬着只手来碰他的脸,唇边扬起个浅笑:“又梦到你了。”她的手指有点凉,在他脸上轻轻戳了下,又用手掌摸了摸,“终于摸到了。” 短短几步路,李聿白走得很慢,把她放在床上,又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睡吧。” “你要走了吗?” “嗯。” “别走。” 她搂住他的胳膊,不肯让他离开。 他生她的气,不再见她连她的梦里都很少出现。这一次,她不想放开他。 李聿白一时不知道她是装的还是真的在说梦话,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脚步无法动弹。 “那你想怎么样?” 她再度没有了声音。 他的胳膊被她紧紧抱着,李聿白推了推问夏的手,“松开。” 意料之中的安静。 李聿白躺上床的时候,问夏松开了他的手立马钻进他怀里,动作快到李聿白真要怀疑她是不是装的。 但是装的又怎么样呢? 成年人,多心照不宣。 明明可以送她去女性朋友家里,或者帮她去酒店开个房间,却偏偏把她带回了这里。 而她也没有出口阻拦一句。 李聿白思绪从回忆里抽离,天色渐渐翻出鱼肚白,问夏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左手抬了抬,下意识把她贴近自己的胸膛,又侧了个身伸着右手去搂她的腰。 李聿白把脸埋在她肩胛骨处,双臂用力紧紧把问夏往自己怀里抱。 “张问夏,你真行。” 近乎呢喃的一句话从他嘴里咬牙切齿地出来。 就这么抱了会儿,李聿白松开她起了床,山竹正趴在沙发上两眼发光的看着他们,也没出声。 李聿白在唇边竖起根手指。 山竹突然咧了咧嘴。 他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来我这睡。” 山竹就这么屁颠颠跳下沙发跟着李聿白脚步出了房门进了客卧。 脚步声远离,问夏掀开眼皮看了眼门的方向,满足地露出个得意的笑,又缓缓闭上了眼。 是真的很困。 昨晚她吃完面打扫完就回了房间,李聿白没来得及换床单,她躺上床,被子一盖就觉得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她睡得很快,醒得也很快,大概是那碗吃得太晚的泡面没消化,让她难受地醒来,正打算起来走走消化一下就听到门外李聿白开门的动静。 问夏眼珠子一转,演了一把,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出要去和山竹抢沙发的戏码,反正李聿白是成功地留在她床上了。 夏(7) 问夏起床没看到李聿白,也没有看到山竹,只有餐桌上摆着早餐,用吐司做的三明治,放了鸡蛋火腿,还有杯尚温热的豆浆。 昨晚忘记洗的衣服此刻正晾在阳台上,还有她的内衣内裤,挂在粉色衣架上,随风飘动。 问夏会心笑了笑,转身去吃早餐,一口一口吃得挺慢,屏幕摔坏的手机就放在手边,她眼神放空,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动静才回了头。 李聿白穿着身黑色运动服,上面横着三条白色斜杠,他正低头换鞋,旁边的山竹早已飞奔跑向问夏,在她脚边尾巴摇得飞起。 问夏手抚着山竹,视线却跟着李聿白从玄关到冰箱,见他从里面拿了瓶水出来。 李聿白手指拧开了瓶盖,临喝之前凝着眉瞥她一眼,“怎么?” “你今天上班吗?” 李聿白仰头喝了两口才去打量她,那眼神里含着探究,但问夏面容满是清澈再无其他。 他没再看,点点头:“嗯。” “那你吃早餐了吗?” “吃了。”李聿白抱着双臂斜斜倚在冰箱门上,其中一只手轻巧捏着矿泉水瓶,语气懒散,“有事?” 她蹲下和山竹玩,需要仰着头去看他,“你可以借点钱给我吗?现金,我去修下手机然后还给你。” 在李聿白沉默的期间,问夏没继续说话,自顾自和山竹玩。 “我房间床头柜有个钱包,自己拿。”他边说,边从她旁边走过,闲适又随意。 问夏察觉他心情比昨晚好,看着他的背影冲山竹吐舌,低低道:“山竹,你长胖噜。” 山竹埋着头在她胸前蹭。 太久没见山竹了,陪着玩了好一会儿,李聿白都洗好澡准备出门去上班了。 “你要出门啦?”大概是和山竹玩得开心,语气都稍微高昂了点。 李聿白站在门口回头瞧她,“你今天…” “啊我待会去修一下手机,然后去找学长谈一下工作的事。”最后四个字,问夏越说声音越低,因为李聿白眼神越来越冷。 但他到底什么都没说就出了门。 问夏回房间找了套衣服出来换上,却发现睡衣后肩处有一团深色印记,皱眉看了会没看出什么来只得塞进了洗衣机。 收拾妥当后找到李聿白说的那个钱包抽了几张纸币放回原处,然后和山竹告别:“我尽量早点回来呀山竹,你在家乖乖听话。” * 问夏从地铁出来,握着刚修好的手机找到云谏的微信,聊天记录里有他前几天发过来的位置。看完才发现自己出错了地铁口,但是好在不算太远。 今天天晴,带着点微风,问夏格外喜欢这样的天气,步伐间都无端轻快了些。 云谏在的公司位置处在较为繁华的地段,街边店铺琳琅,期间路过一间装修风格别致的店。 整体白色调,白漆的墙上印着金色的店铺名字——芸色美容中心。旁边还有更小的一行字,用不一样的字体写着: “芸芸众生,皆为绝色。” 这八个字,问夏看了想拍手叫好。但是她对这方面没太有兴趣,看了两眼也就继续往前走了。 迎面走来个穿白裙子的女生,扎着马尾辫放在左肩,一条蓝色的带子缠绕在辫子里。 问夏为什么会注意到,是因为白裙子女生不小心撞到她身上。 女生抬起来的脸,让问夏想到现在网络上风靡的一个词——纯欲。女生嗓音也轻,和她说抱歉,像问夏想象中的江南女子那般。 “没事。” 女生抿着唇点了下头,从问夏身旁走过,进了那间名为芸色的美容机构。 这是个小插曲,问夏也很快遗忘。 她找到云谏的公司,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带着她进了个会议室,没等多久云谏便进来了。 “学长。”问夏礼貌起身。 “别这么客气,昨天打你电话怎么没接?” “我钱包被偷了,追的路上手机摔坏了,又去派出所报案,折腾了很久。” “啊,怎么不联系我?” 问夏羞涩笑笑,没说话。 云谏哪里能不知道她是不记得他电话,“那你现在住哪儿?” “我住我前男友那里。” 云谏张着口,却没发出声音。 问夏也没想多说她和李聿白的事,“我带了简历过来,现在就可以面试的。” “行。”云谏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面试。” “好,谢谢学长了。” “别老这么客气。” 夏(8) 问夏面试挺顺利的,她表现不错再加上云谏担保,下午她就收到了HR发来的offer。薪资福利都比在北海也好了点,问夏想着改天得再请云谏吃顿饭。 中午回去做饭时问夏才发现李聿白冰箱里挺空旷的,估计他也不常做饭,她只能随便在冰箱里找了份速食将就。 下午问夏没什么事干,在手机上查了查公司附近的租房信息,又看了下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眉头蹙起一片褶皱。 淮江工资高,但消费水平也高。她爸生病后问夏几乎掏空了自己两年的存款,她好强,来淮江她爸妈给她塞钱她也没要。 她咬着下唇,看了下合租的情况,价格确实要低许多,划拉着页面收藏了几个还不错的,打算到时候去看看。 没看多久便拿出电脑放在腿上,她盘坐着,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额头,眼睛看着屏幕,要不是另一只手的手指还时不时在电脑触摸板上动她看起来像在发呆。 窗外太阳渐渐落下,阳台窗帘温柔摆动,山竹趴在沙发边轻摇着尾巴。 直到问夏的闹钟打破一室安宁,她看了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离李聿白下班还有一个小时,问夏拿起手机琢磨着给他发信息,对话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后发送出去的是: “回来吃饭吗?” 两分钟后李聿白回了个嗯。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这回他回得有点慢,问夏已经收拾着出了门,在小区楼下才收到他的信息:“不挑。” 其实小区附近就有个超市,但问夏还是坐了五站公交到了最近的菜市场。她逛的仔细,边走手上的袋子越多。 最后去的是肉类区,猪肉牛肉这头味道还不重,为了给山竹买新鲜的鸡胸肉,她走到另一头,一股不适的味道涌入鼻腔。 鸡鸭等家禽活蹦乱跳在各个铁笼子里,各个摊位的老板置身其中早已习惯,见她路过还笑眯眯招揽。 问夏随意找了个摊位,老板娘围着红色围裙穿着雨靴,一手拎着只刚杀好的鸡,手起刀落斩块。 “要什么?” 问夏不仅要了单独的鸡胸肉,还要了半边鸡肉和一些内脏。 老板娘说好,让她等着。 问夏出市场前还买了些水果,两只手几乎拎满了,塑料袋子细,又重,勒得她掌心发红。 但她闷声不吭,一路走到公交站牌下等车。这会儿正值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久等没来。 问夏无聊,盯着路上飞驰的车辆,只见一辆眼熟的沃尔沃速度慢下来,停在她不远处。 车窗降下,是李聿白半张精致的脸,他转头看她,随后下了车。 “你怎么…” “先上车。”他说着,拎起地面上一堆的东西放进了后备箱。 问夏直奔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等他。她是有点惊讶的,还带了点隐秘的欢喜。但李聿白上了车,她只能强行抿唇让自己没有表情。 回去的车程也就十来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问夏犹豫着还是打破了这份安静:“你下班好准时呀。” 李聿白瞟她一眼没说话。 问夏尴尬扯唇,“放首歌听?” “自己放。” “可以连我手机蓝牙吗?” 他微怔片刻,“嗯。” 问夏放得是某部她爱看的电视剧的歌曲,她也跟着轻哼。哼到某句词的时候,她滞了一下,没敢去看李聿白。 “如果能如影随形谁愿意一意孤行。” 晚上是李聿白下厨,问夏在和山竹玩,时不时抬头看看他的背影。 她认识他多久了?都快七八年了。 可期间大多时间他们都分隔两地,所以每次见他,问夏总觉得他好像又高了或者肩又宽了。他成长的硬朗而稳重,记忆里少年模样逐渐模糊。 问夏突然莫名失落,他们错过了彼此很长的一段时光,她越想越没有了底气。 碗是问夏洗的,李聿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她洗完出来,就看到自己的电脑被他放在了腿上。 她心脏一突,连忙过去。 李聿白撩起眼皮看她,眼神里是她读懂了的情绪。可问夏不敢对视,只低着头合上了电脑抱回房间。 还没进去,就听到背后李聿白凉凉的声音,“什么时候搬走?” 问夏手指都攥白了,压抑着声音:“这几天。” “嗯。”李聿白悠悠起身,手插在裤袋里跟着进了客卧,门被慢慢关上。 “李聿白!”问夏转头,在门合拢前一秒叫他。 他手上动作停顿,没什么表情的看她。 问夏抿了抿唇,眼睛里浮着水光,眼泪落下的那一秒,她说:“别这样。” 可回应她的,是门完全阖闭的声音。 夏(9) 日子一天天过得和流水一样快,一样不经意。 那晚之后,问夏和李聿白之间本来就不够好的氛围变得更加僵硬“”。 虽然当时说几天就会搬走,但问夏实在太忙,也抽空看了几个房子,大多与图片不符合,她暗戳戳在心里呐喊要告那些二手房东诈骗。 于是再尴尬,问夏也厚着脸皮一直在李聿白那里住着。好在,李聿白也没有真无情到要把她赶走。 淮江越来越热,日头越来越晒。初夏的日子,树叶被染成嫩绿,茂茂密密在略微燥意的空气里展现生机。 问夏是和云谏同在社会新闻版块的一个组,打架、车祸、起火等突发事件忙的她们部门脚不沾地,更别提还不时不时有热心市民连点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给打她们热线。 但是总体来说,问夏其实是开心的。 她这会儿刚交完稿,难得轻松片刻,跑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 茶水间里有娱乐板块的同事在悄咪咪吃瓜,说着最近大热的女明星夏织被同行拍到和背后金主一起出现在淮江某个顶级星级酒店。 问夏对这个名字倒也熟悉,但是她向来对娱乐圈的事不太感冒,听了两句就回了工位。 下午问夏接到一个热线电话,电话那头是女人的啜泣声:“我的女儿半个月前失踪了!” “您报警了吗?” “是的,已经立案了,但是一直都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四个字让问夏觉得奇怪。 事实上在国内,小孩失踪数量并不如网上那般夸大其词。一般报警后无论是死亡还是被抢盗,都会比较快出结果。 如果是被拐,在公安部会有个称之为团圆系统的紧急发布平台,属于是人贩子的克星。 问夏挂完电话,心脏莫名开始突突跳。 她收拾着包离开公司,在地铁上时她犹豫着要不要给云谏打个电话,又觉得没必要事事都让他一起跟着,还是决定等见过那个女人再说。 很快问夏就顺着女人给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家,一楼是她家的早餐铺子,二楼是住房。 打电话的女人是个单亲妈妈,穿着洗到发白的短袖和牛仔裤,见问夏时腰间还围着围裙。 女人姓胡,失踪的女儿叫胡星星,今年才读小学三年级。失踪那天傍晚胡女士在家做饭,星星照常在外面和小伙伴一起玩。 临到了吃饭的时间胡星星还没有回家,胡女士以为是星星玩过了头,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没有多在意。 但是天色暗下来胡星星仍旧没有回来,胡女士才开始着急,连忙出门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女儿的踪迹。 她在报警前去找了星星平时的几个玩伴,都说她们早就回家吃饭了。如果按照几个小朋友说的时间,星星也应该早早到家了的。 胡女士急得不行,立马报了警。警察也在第一时间受理,查了周边监控,发现胡星星是在回家途中被人给带走了。 警察给胡女士看了监控确认带走胡星星的人不是她前夫,也不是任何认识的人。 “监控拍到的话,警察找起来应该会更方便吧?” 胡女士敞着泪摇头:“我也以为,可是这么久了我每天跑去问,都说还在找,让我等消息。我怎么等得了!半个月了啊!” 她泣不成声:“就算是…是尸体也该找到了吧。” 难以启齿的两个字从胡女士嘴里艰难说出,问夏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我会帮忙跟进一下的。” “谢谢你,记者小姐。”胡女士来回搓着手掌,在问夏打算起身告别时又突然开口道:“我录了一点监控的视频,你要看看吗?” “可以。” 问夏从胡女士那里接过手机,手指轻点屏幕,视频开始播放。 不到三分钟的视频,播放到一半时,问夏突然愣住,随后又重新把进度条往回拉,同时双指放大屏幕。 她放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来来回回翻看那几秒,视频里出现一辆灰色面包车,且正好露出车牌号。 问夏心跳如雷,脑袋像被抡一拳般眩晕,她捂着胸口跌坐回椅子上。 出胡女士家的时候,问夏手是抖的,腿也是软的,那段可怕的回忆压抑不住地钻进脑海。 那个秋天,那个雨夜,那辆朝她而来速度越来越快的灰色面包车,那束亮到她无法睁开双眼的远光灯,还有她所失去的那些。 问夏站在原地微微仰头,太阳灼热地晒在她眼皮上,酸痛到眼角分泌出生理性泪水。